法医宁浩的笔尖悬在尸检报告上，第17次核对死者胃内容物的化验结果。冷藏柜里的陈世宏已经僵硬了48小时，但那些看似寻常的食物残渣，像一组错位的齿轮卡在他的专业判断里。
“确定没有毒物反应？”他抬头问助手，目光扫过解剖台上残留的微量褐色物质。那是陈世宏最后晚餐的遗存——清蒸鲈鱼、维生素C片、还有半杯西柚汁。
助手推了推眼镜：“色谱分析三次了，除了这些食物本身的成分，没检出任何生物碱或合成毒素。但奇怪的是，他的肝组织有急性溶血反应，像是被某种物质破坏了红细胞，可偏偏找不到这种物质的直接证据。”
宁浩戴上手套，重新检查死者的指甲。边缘有一圈极淡的青紫色，这是缺氧的典型症状，通常出现在窒息或中毒案例里。但陈世宏的呼吸道很干净，没有挣扎痕迹，更像是在睡梦中悄然离世。
“把他最近72小时的饮食记录调出来，越详细越好。”林默摘下口罩，“尤其是家属提到的晚餐，每一样食材的来源、烹饪方式，甚至盛放的器皿都要查。”
刑侦队的老张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手里捏着陈世宏的人际关系表。死者是本地小有名气的建筑设计师，半年前刚和妻子苏晴离婚，名下有两套房产和一个正在施工的商业项目。最有嫌疑的无非两类人：分财产的前妻，或是在项目上有利益冲突的合伙人。
“苏晴那边怎么样？”老张问刚回来的侦查员。
“哭了好几次，说虽然离了婚，但每周都会来给陈世宏做顿饭，毕竟夫妻一场。她承认周三晚上确实来过，做的就是鲈鱼和时蔬，还说陈世宏最近总说疲劳，特意加了维生素C片。”侦查员递过笔录，“邻居也能作证，她晚上八点就离开了，之后陈世宏还去楼下取过快递，看起来一切正常。”
“合伙人李伟呢？”
“李伟三天前去了邻市考察材料，有完整的行程记录，监控显示他昨天下午才回来。不过他和陈世宏在项目分红上吵过几次，甚至动过手。”
宁浩拿着一份打印出来的食物相克表走进来，指着其中一行：“你们看这个——海鲜里的五价砷和维生素C结合，会转化成三价砷，也就是砒霜。虽然需要极大的剂量才会致命，但如果长期微量摄入，或者在特定条件下加速转化，完全可能造成急性中毒。”
老张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让他同时吃这两种东西？”
“不止。”宁浩指向另一处，“西柚汁会抑制肝脏里的CYP3A4酶，这种酶本来能分解体内的毒素。如果同时摄入西柚汁，相当于给砒霜‘增效’，让少量毒素也能致命。”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这简直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毒杀，用最日常的食物作为凶器，既能达到目的，又能最大限度避开常规检测。
“苏晴说她离开时，陈世宏还活着？”宁浩追问。
“是的，但她提到陈世宏有睡前喝果汁的习惯，家里的西柚汁是前几天买的。”侦查员补充道，“我们查了超市的记录，苏晴周二买过一瓶西柚汁，刚好是在她去做饭的前一天。”
“这还不够。”宁浩摇头，“正常情况下，鲈鱼里的砷含量极低，就算和维生素C反应，产生的砒霜也微乎其微。除非……”他顿了顿，“有人提前让他摄入了含砷量高的东西，比如某些被污染的海产品，或者……”
“或者用含砷的器皿盛放食物？”老张接话，“我记得以前看过报道，劣质砂锅或者铜器可能析出重金属。”
侦查队立刻去陈世宏家搜查，果然在厨房壁橱的最深处找到一口不起眼的老式铜锅，锅底有明显的磨损痕迹。化验结果显示，锅内壁的铜锈里含有高浓度的砷元素，显然是长期使用后析出的。
“苏晴说她每次来都用这口锅蒸鱼，说陈世宏喜欢这种‘老味道’。”侦查员带来新的线索，“我们还查到，这口锅是离婚后苏晴‘特意’买给陈世宏的，说他以前总念叨小时候奶奶用铜锅蒸鱼的味道。”
老张拍了下桌子：“动机呢？她为什么要杀陈世宏？”
“查财产分割协议。”宁浩提示，“尤其是离婚时没分割的隐形资产。”
三天后，真相逐渐浮出水面。陈世宏在离婚前偷偷转移了一笔项目预付款，存在他母亲名下的账户里，苏晴直到上个月才偶然发现。她多次找陈世宏对峙，对方不仅拒绝归还，还嘲讽她“人老珠黄，不配分财产”。
更关键的证据来自苏晴的网购记录——她在三个月前买过一本关于食物化学的专业书籍，其中重点标注了砷元素的转化条件；还有一份购买进口维生素C片的订单，剂量是普通产品的五倍。
审讯室里，苏晴的脸色苍白如纸。当老张把铜锅的化验报告推到她面前时，她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没想让他死……”她的声音嘶哑破碎，“我只是想让他生病，让他知道欺负人是有报应的。”
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第一次在铜锅里放鲈鱼和维生素C时，陈世宏只是轻微腹泻，骂了句“什么破东西”。第二次她加了西柚汁，他半夜说头晕，却没往心里去。直到第三次，她特意买了最新鲜的海鲈鱼，那里面的天然砷含量比普通鲈鱼高得多。
“我看着他把鱼吃完，把维生素片咽下去，甚至喝了半杯西柚汁……”苏晴的眼泪汹涌而出，“我以为最多让他住几天院，没想到……”
宁浩站在观察窗外，听着里面的供述，忽然想起尸检时看到的细节——陈世宏的胃里，鲈鱼的刺都被细心挑过了。这个曾经在餐桌上为妻子挑鱼刺的男人，最终死于妻子用“爱”的名义准备的晚餐。
老张走出来，递给他一支烟：“你说这叫什么事？用食物相克杀人，亏她想得出来。”
宁浩摇摇头，没接烟。他想起大学时学过的一句话：所有的毒物，本质上都是剂量问题。就像爱恨之间，往往只隔着一次失控的情绪，一次越界的算计。
夕阳透过窗户，在审讯室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阴影，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而那口沉默的铜锅，此刻正躺在物证袋里，映着冰冷的光，仿佛在无声地诉说：最寻常的烟火里，藏着最致命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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