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嫁的队伍像一条垂死的虫,在黄沙里蠕动。
十六只描金绘凤的檀木箱,用牛筋捆得死紧,里面塞满了蜀锦、瓷器、典籍,还有中原皇帝“赐予”南匈奴单于的恩典与体面。
出塞第三日,黑风毫无征兆地从地平线扑来,天顷刻塌了。
沙砾成了刀子,割碎旌旗,灌满口鼻。骆驼惊嘶着跪倒,人被卷上天,再砸下来时就成了沙堆里一具迅速僵硬的疙瘩。
逢遇被埋在沙下大半截,肺叶快要炸开。
逢遇醒来时就是这样的情形。
这次……不是梦……
她真的穿越了。
接受原主的记忆后,她才知道自己的身份她一个被封了“公主”名号的宫女,此刻正在前往和亲的路上。
只是穿越就穿越,为什么穿越在这种要死不活的时候!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刨开沙土,粗鲁地将她拽了出来。
风沙略歇,残阳如血,把天地都泡在浑浊的红汤里。
尸骸、散落的嫁妆、倒毙的牲口,铺陈得到处都是。
那个人就站在一片狼藉中,擦拭一柄青铜剑上的沙尘。
风鼓起他泛白的衣袍,身形瘦削,像一杆插进大漠脊梁里的枪,有种与漫天黄沙格格不入的疏淡。
“还能走吗?”他问,声音被风撕扯得有些散,听不出情绪。
逢遇呛出喉管的沙子,仰头看他。
逆光里,看不清眉目,只觉格外熟悉。
“你是谁?”
“……”她又不记得了……
“路过。”剑归入鞘,他走过来,目光扫过那些半埋的箱子,又落回她脸上,“去哪?王庭?”
逢遇点头,皇室教导的仪态在生死劫后勉强拼凑起来:“本宫…奉命前往匈奴和亲。”
他极淡地挑了下嘴角,像是嘲弄,又什么都不是:“正好顺路。我送你。”
“代价?”逢遇眯起双眼,通过辨别声音认出了眼前这人,那个多次出现在她梦中的人。
活下来的护卫零星几个,惊魂未定地聚拢过来,警惕地盯着他。
他沉默地走到最近一只倾覆的箱子旁,单手将它扶正,指节叩了叩上面繁复的皇家纹样:“就它吧。送到地头,这箱归我。”
那是一箱书简。他不要金银珠宝,只要这最沉重又最不值钱的东西。
队伍重新凑拢,残存的人畜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在沙海里跋涉。
他总走在前面十步远,背影隔绝了所有打探。
夜里扎营,篝火噼啪。
逢遇捧着硬如砾石的干粮,看他坐在远处沙丘上擦剑,月色淋了他一身冷霜。
是他。
宋青。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和她之间,又有什么联系?
逢遇走过去,车帘般的帐幔在风里晃:“喂。”
他侧过头,眼底映着两点跳动的火,依旧没什么温度。
“只要一箱破竹片?”她抱起胳膊,故意让声音浸透轻佻,“莫非…侠士是想要本姑娘以身相许?”
擦剑的手顿住了。
青铜映着火光,掠过他骤然深邃的眼眸。他看了她很久,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回答。
又是这样的话……
纵然她不记得,却依旧是这么个骄阳跋扈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