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舫上皆是显贵,酒气混着阿谀,漩涡中心是他,刚班师还朝的镇边大将军,宋青。
他未卸铁甲,只解了佩剑,玄色冷铁裹着单薄身躯,冷气压得周遭暖昧都退避三舍。
有人谄笑着让他点曲,道是阿遇姑娘的霓裳羽衣乃是一绝。
逢遇睁开双眼,来到这里。
这又是哪?
她看见自己。
媚骨天成,姿态婀娜,身上散发着令人乘醉的香气。
只见自己抱着琵琶款款走上前。
“宋将军!这阿遇姑娘可是镐京最活色生香的酒,今晚有福了!”那人拍拍宋青的肩。
宋青一张冷脸,看不出什么表情。
琵琶声起,逢遇足尖一点,金铃脆响,腰肢已软软折下,水袖抛洒,似流云逐月。
目光却如钩子,缠在他眉间、唇上、被甲胄覆盖的胸膛。
他静坐如渊,只指节偶尔叩击案几,合着她舞步的节拍。
一舞终了,满堂喝彩如潮。
她斟了酒,袅袅娜娜近他身前,香风先至。他却不接,只凝着她的脸,眸色深得骇人。
“姑娘,”他声音哑得硌人,“像极我亡妻。”
亡妻?他娶过女子?
逢遇只觉得头痛起来。
她却笑了,倾身更近,玉杯沿几乎蹭到他紧抿的唇,吐息温热:“像谁不重要…”
声音压得低,只他二人能闻,“将军…验过货了么?”
指尖似无意,拂过他覆着甲片的肩。冷硬,且染着塞外风沙的粗粝。
“你就如此糟践自己?”
正此时,舫外骤起喧哗,马蹄声急如星火,尖厉嗓音破开夜色:“圣旨到——!”
满船人慌忙跪伏。
宦官宣旨的声音又尖又亮,什么“匈奴败退,龙心大悦”,什么“安定侯嫡女,温婉贤淑”,最后是“赐婚将军,佳偶天成”。
贺喜声尚未炸开,她贴在他耳畔,气音勾缠,带了孤注一掷的媚:“将军…良宵苦短呢…”
唇几乎吻上他耳廓,手下用了巧劲,那玉带扣“咔”地轻响。
他站起身,高大阴影彻底笼罩了她。
宋青替她赎了身,把她带走。
花灯彩街。
“不愿在楼里——那就是想在外面?”她浅笑时亦勾人至极,头微微向左歪,云鬓蓬松。
“在外面也许更刺激?”
他默不作声,把她带回府中,日日奏曲。
逢遇只当他忠贞不二,愿意为那什么侯府之女守节。
直到后来他为拒婚再次出征。
他没带她。
是了,边境苦寒,她受不了,也不愿意去。
再后来,烽火照西京。匈奴铁骑踏破边关,孤军深入,主帅身陷重围,粮尽援绝。
将军,战死。
她自知没了他庇佑在这个世道活不长久,索性自我了解了。
一杯毒酒……她微微扬起下颌,珠钗流苏扫过耳际,她好像和她一样,从来不惧死亡。
只是还想问问他——为何不愿碰她?
……
逢遇像一个过客旁观了话本子里另一个逢遇和他的一生。
总感觉身心俱疲,已是戏中人。
一行清泪滑落。
病房的天花板依旧洁白。
她不知为何落泪。
宋青……
那个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中的人,或许会是答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