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宿舍走廊一片寂静。
宋璟昱躺在狭窄的单人床上,左手包裹着厚厚的石膏,沉甸甸的,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牵扯着钝痛。黑暗里,手腕的疼痛和白天发生的一切反复撕扯着他的神经。委屈、难堪、孤立无援的冰冷感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拼命想把涌到眼眶的酸涩压回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了他的门口。
接着,是几下克制而迟疑的敲门声。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宋璟昱屏住呼吸。
门外,响起一个低沉沙哑、带着久未开口的干涩,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属于那个缺席了很久的灵魂:
“宋璟昱……睡了吗?” 停顿了一下,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明天……抽空来我房间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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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上石膏的沉重感,在推开那扇熟悉的队长宿舍门时,似乎又沉了几分。门内飘出淡淡的消毒水和一种长期封闭空间特有的、混合着药味的沉滞气息。光线有些暗,崔胜澈靠坐在床头,背对着门口,面朝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仅仅一个背影,就比宋璟煜记忆中单薄了许多,曾经撑起整个团队的宽厚肩膀,此刻在宽大的家居服下显出一种嶙峋的脆弱。
“哥。”宋璟昱的声音干涩得发紧,站在门口,像个等待审判的罪人。
崔胜澈闻声缓缓转过身。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化不开,但那双眼睛,曾经燃烧着无穷精力和担当的眼睛,此刻虽然布满血丝,深处却沉淀着一种宋璟昱从未见过的、近乎锐利的清醒。他目光扫过宋璟煜吊在胸前的石膏手臂,眼神暗了暗,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抬了抬下巴,指向床边唯一一张椅子。
“坐。”
宋璟昱依言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右手无意识地揪着裤缝。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手腕,”崔胜澈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平稳,“医生怎么说?”
“骨裂…需要固定四周,不能用力。”宋璟昱低声回答,目光垂落在地板缝隙里一点微尘上。
又是一阵沉默。空气沉甸甸地压下来。
“练习室的事,我听说了。”崔胜澈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净汉的水瓶,顺荣的撞肩,明浩……”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宋璟昱的石膏上,“还有这个。”
每一个字都像小锤敲在宋璟昱心上。他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红了,积压了数日的委屈和孤立无援的痛楚几乎要冲破喉咙:“哥!我……我真的没有想取代你!我没有!我只是…只是……” 他哽住了,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化成一片模糊的酸胀。他不想哭,尤其是在崔胜澈面前,但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涌上来,视线一片模糊。
崔胜澈看着他,看着他强忍泪水却止不住颤抖的肩膀,看着他年轻脸庞上那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茫然和无助。没有责备,没有安慰,他只是静静地看了几秒,然后,出乎意料地,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带着一种深重的疲惫,还有一种……感同身受的理解。
“我知道。”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一块浮木,让濒临溺毙的宋璟昱瞬间抓住了什么。
崔胜澈的目光移向窗外,声音低沉而缓慢,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剖开自己的伤口:“恐慌症发作的时候……感觉像被扔进了深海里。周围全是水,拼命挣扎,却越沉越快。你能看到岸,看到光亮,看到他们在岸上喊你……但你就是抓不住任何东西,只能往下沉。那种……被自己身体和意志背叛的无力感,那种……害怕拖累所有人的恐慌……”他放在被子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被单,指节泛白。
“我懂。”他转过头,目光重新聚焦在宋璟煜脸上,那双疲惫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宋璟昱此刻的狼狈,“被排斥在外,被当成入侵者,明明拼尽全力想靠近,却总被无形的墙撞得头破血流……那种感觉,我现在,太懂了。” 他的嘴角甚至扯出一个极淡、极苦涩的弧度,“某种意义上,我们俩现在……都是被关在玻璃罩子外面的人。”
宋璟昱怔住了。他预想过无数种可能,责备、训诫、或者公式化的安慰,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种近乎残酷的“共情”。崔胜澈没有把他当作一个需要被教育的麻烦新人,而是……一个同样在冰冷困境中挣扎的同类。
“SEVENTEEN……”崔胜澈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郑重,“不是十二个,或者十三个独立的个体。它是一块……烧红的铁。从练习生时期开始,我们就在一起,一起熬过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一起经历出道战的残酷淘汰,一起在狭小的宿舍里分享一碗泡面,一起在深夜的练习室累到爬不起来……太多的汗,太多的泪,太多的争吵,太多的拥抱……这些东西,一年年,一月月,一天天地融在一起,锻造,淬火。它早就不是简单的‘组合’,它是……烙印在骨头里的东西。”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力气,目光灼灼地锁住宋璟昱:“这块铁,现在很烫,也很脆。我的倒下,对它是一次重击。你的突然加入,对习惯了原有形状和温度的他们来说,也是一次重击。排斥你,不是因为讨厌你这个人,宋璟昱。” 他叫了他的全名,字字清晰,“是因为他们在害怕。害怕这块铁的形状会被强行改变,害怕维系着它的那种无法言说的东西……会因为我倒下,因为你进来,而彻底断裂、冷却。”
崔胜澈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碎了宋璟昱心中那堵由委屈和愤怒筑起的墙,露出了底下更深层、更令他震颤的真相。原来那些冰冷的眼神、刻意的疏远、甚至徐明浩那一刻失控的力量……背后并非纯粹的恶意,而是源于一种更深沉的、对“家”可能破碎的恐惧。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所以,”崔胜澈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量,那是属于队长的、久违的威严,“收起你的委屈和不甘,宋璟昱。想要真正敲开那扇门,站在他们中间,而不是永远像个格格不入的外来者……”他指了指宋璟煜打着石膏的手,“光靠忍,靠熬,甚至靠受伤来博取同情,都没用。”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你得拿出点别的。拿出点……让他们不得不承认你的东西。让他们看到,你加入,不是为了填补谁的空缺,不是为了分走什么,而是……这块烧红的铁,因为有了你,能变得更强韧,能迸出更亮眼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