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课的余威还未散去,吴绾菊趴在桌面上,眼神空洞地盯着摊开的笔记本。纸页上画了几只歪歪扭扭的小鸭子,翅膀被她涂成了鲜艳的红色,那是数学课代表头发的颜色。旁边,铅笔字迹歪歪斜斜地写着:“函数什么的都是坏蛋”。字迹透着一种孩子气的倔强。
李沛浚刚结束一套英语阅读理解,笔尖在最后一个选项上稍作停留,微微顿了顿。他的余光瞥见身旁垂落的马尾辫,随着女孩轻轻摇晃脑袋的动作扫来扫去,发梢不经意掠过他的校服袖口,一股淡淡的洗发水清香萦绕。
他不动声色地挪了一下胳膊,目光落在她的笔记本涂鸦上。那几只圆滚滚的小鸭子眼睛被画成两个黑点,却意外透着一种神气劲儿。
“喂!”吴绾菊忽然抬起头,下巴搁在胳膊上,亮晶晶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你说数学老师是不是跟函数有仇?不然怎么能讲得那么眉飞色舞。”
李沛浚的手指微微蜷起,没有接话。窗外香樟树枝叶摇曳,沙沙声中一片叶子打着旋儿落下,恰巧贴在他的窗玻璃上。
“你看你看!”吴绾菊突然指着窗外,声音雀跃且带点甜味,“那片叶子肯定是被数学课吓跑的!”
李沛浚顺着她的手指望去,那枚深绿色的叶子像一枚倔强的邮票死死贴在玻璃上。他喉结轻动,声音低沉地说:“是风。”
“啊?”吴绾菊一脸茫然。
“风吹的。”他补充道,视线快速回到习题册,耳尖不自觉泛起一点红。
下课铃还没响,前排男生已经开始传纸条。一张青蛙形状的纸条“啪嗒”一声掉在吴绾菊桌上,吓得她猛地一哆嗦。她鬼鬼祟祟地拆开纸条,看完后捂住嘴笑出声,肩膀一颤一颤的,像偷吃到谷子的小松鼠。
李沛浚的笔尖再次停顿。他用余光瞥见纸条上的小人龇牙咧嘴的样子,旁边写着“数学老师的地中海反光能当投影仪”。
“你看这个!”吴绾菊把纸条推到他面前,眼里闪烁着恶作剧般的光,“是不是很像?”
他迅速看了一眼,又马上移开视线,指尖在习题册边缘悄悄掐出一道浅痕。“上课不要传纸条。”他说,声音比平时冷了些。
吴绾菊的笑容瞬间凝固,像被戳破的肥皂泡。她“哦”了一声,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桌肚,转身对着墙发呆。马尾辫静静地垂在背后,整个人看起来蔫蔫的。
李沛浚盯着她的发旋看了半分钟,心脏像被什么蛰了一下。他犹豫要不要解释刚才不是故意凶她,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公式推导的步骤。
直到预备铃响,吴绾菊始终没再转过头。
第二节是体育课,全班涌向操场时,太阳正毒辣刺眼。体育老师吹着哨子让男生测1000米,女生做准备活动。吴绾菊站在队伍里踢腿,目光却总是忍不住瞟向跑道。
李沛浚站在男生队列中,白色校服衬衫袖子卷到小臂,线条清晰的手腕一览无余。他没像其他人一样吵闹,只是安静地站着,侧脸在烈日下显得近乎透明。
“预备——跑!”
哨声一响,男生们如脱缰野马冲出去。吴绾菊踮起脚往前探,看见李沛浚一开始落在中间,步伐均匀得像节拍器。跑到第三圈时,他突然加速,白色身影像闪电划过,瞬间超过所有人。
“哇,李沛浚好快!”旁边的女生低声惊叹。
吴绾菊没有说话,手指悄然攥紧衣角。她看着他冲过终点线,微微弓背喘气,额前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尽管大汗淋漓,他身上那股清冷的气息却没散去,只有眼尾多了几分红意,如同雪地上落下一瓣桃花。
体育老师登记成绩时,吴绾菊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还是草莓味的,包装和早上那颗一模一样。她攥着糖,手指被糖纸硌出淡淡的印子,犹豫要不要递过去。
“发什么呆呢?”后排女生推了她一把,“该我们测800米了!”
“啊!”吴绾菊慌忙把糖塞回口袋,跟着队伍走到起跑线。她平时最怕长跑,跑了半圈就开始掉队,喉咙像被砂纸磨过般刺痛。
“加油啊吴绾菊!”有女生在旁边喊。
她咬着牙往前挪,视线渐渐模糊。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手腕忽然被人轻轻拽了一下。她踉跄着站稳,抬头看见李沛浚站在跑道边,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
“慢点跑。”他说,声音有些哑,大概是刚跑完步的缘故。
吴绾菊愣住了,忘了自己还在跑步。身旁的同学都跑远了,操场上的风吹着草屑掠过,带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拿着。”他把矿泉水塞进她手里,瓶盖已拧开。
冰凉触感从指尖传来,吴绾菊这才回过神,脸瞬间通红。她低着头小声说谢谢,手指在瓶身上抠来抠去。
“不用谢。”他停顿了一瞬,又补充道,“跑不动就走一会儿,别硬撑。”
说完,他转身离开,白色衬衫在阳光下晃得耀眼。吴绾菊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口袋里的糖。她摸出来,发现糖纸的一角已被手心的汗水浸湿。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教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吴绾菊对着一道物理题愁眉苦脸,嘴里嘟囔:“为什么小球非得滚下去……”
李沛浚正在整理笔记,闻言笔尖微微一顿。他侧头看过去,发现她的受力分析图被画成了一只翻肚皮的小猫。
“这里错了。”他伸手,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笔记本,“摩擦力方向反了。”
他的指尖很凉,碰触她的纸页时,吴绾菊像是被烫了一下,迅速缩回手。她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纸上画出一条受力线,声音低低地讲解:“斜面倾角30度,摩擦力应该沿斜面向上……”
阳光透过窗户斜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投在她的笔记本上。吴绾菊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只闻到他身上淡雅的洗涤香味,像晒过太阳的白衬衫。她偷偷抬眼,发现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
“听懂了吗?”他倏然停下,转头看向她。
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吴绾菊甚至能看清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她猛地往后缩,撞到了椅背,“咚”的一声。
“啊……听懂了听懂了!”她红着脸摆手,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嗓子眼。
李沛浚的眼神闪动了一下,没再多说,转回去继续整理笔记。只是耳根的那抹红晕,比之前更深了些。
放学铃响时,吴绾菊收拾书包的动作快得像一阵风。拎起书包站起来时,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那颗被汗水浸湿的草莓糖,迅速放在李沛浚桌上。
“这个给你!今天谢谢你啊!”她说完就像兔子一样窜出了教室,连再见都忘了说。
李沛浚望着桌上那颗略微变形的糖,包装上的草莓图案洇得发皱。他愣了几秒,伸手捏起糖,指尖触到残留的温度,仿佛握住了一小团夏天的风。
窗外香樟树沙沙作响,夕阳染红了天空。他把糖放进校服口袋,指尖碰到了一块硬物——是早上她递来又被拒绝的那颗草莓糖,不知何时被他随手塞进了口袋。
两颗糖在口袋里轻轻碰撞,发出细微声响。李沛浚合上书本,起身走出教室。操场上空荡荡的,只有风拂过旗杆的声音。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糖,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
也许,草莓味的夏天,也没那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