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靠岸时,林夏闻到了雾的味道。
不是城市里潮湿的、带着汽车尾气的雾,而是带着咸腥海风和草木腐烂气息的,沉甸甸的雾。它像一块浸了水的棉絮,压在渡口的木牌上,把“雾岛”两个褪色的字晕成模糊的光斑。
“姑娘,下船吧。”撑船的老人声音沙哑,斗笠边缘滴下的水珠砸在甲板上,“记住,太阳落山前找好住处,雾起了,就别再走了。”
林夏攥紧了背包带,里面除了换洗衣物,只有一本封皮磨白的硬壳本子。翻开第一页,是姐姐林秋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像是在极度慌乱中写下的:“雾里有影子,它们在偷东西——”后面的笔画突然中断,只剩下一道长长的墨痕。
这是三个月前,姐姐从雾岛寄回的最后一样东西。
渡口旁只有一家杂货铺,木门上挂着“阿婆杂货”的木牌,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发出“吱呀”的呻吟。柜台后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用抹布擦着玻璃瓶,瓶里泡着的东西黑乎乎的,看不清形状。
“要住店?”老妇人抬眼,眼珠浑浊得像蒙了层雾,“最后一间房了,二楼靠窗。”
林夏点点头,把身份证递过去。老妇人扫了一眼,突然笑了,嘴角的皱纹挤在一起:“林夏?和之前来的那个姑娘一个姓呢。”
林夏的心猛地一跳:“您见过我姐姐?林秋,三个月前是不是住在这里?”
老妇人的手顿了顿,抹布在玻璃瓶上反复擦拭,声音轻飘飘的:“记不清了。雾岛的客人,来的来,走的走,都像雾一样,留不住的。”
她说话时,窗外的雾似乎更浓了些,把远处的房屋轮廓吞得只剩个模糊的影子。林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隐约看见杂货铺斜对面有栋白色的建筑,尖顶在雾里若隐若现。
“那是……”
“图书馆。”老妇人打断她,把钥匙放在柜台上,“岛上就这一处能看书的地方,不过现在没人管了,你要是没事,倒是可以去逛逛。”
钥匙是铜制的,上面刻着个小小的“二”字,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林夏拿起钥匙时,注意到老妇人的手腕上有一圈淡淡的青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
“对了,”老妇人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晚上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开窗,尤其是钟楼方向的声音。”
林夏抬头,看见她浑浊的眼珠里,映着窗外无边无际的白雾,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水。
夜幕降临时,雾果然浓得化不开了。
林夏坐在二楼的窗边,看着雾气顺着窗缝钻进来,在玻璃上凝成细密的水珠。远处传来模糊的钟声,“咚——咚——”一共敲了七下,声音沉闷得像是从地底发出来的。
她拿出那本空白的记事簿,笔尖悬在纸上,犹豫了很久,终于写下第一行字:
“雾岛的雾,会吃人吗?”
笔尖的墨还没干,窗外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像是有人在雾里拖着什么东西走。林夏屏住呼吸,看见窗玻璃上,映出一个拉长的、没有五官的影子。
它就贴在窗外,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