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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余烬里的光

雾岛记

林夏抱着林秋的手臂开始发酸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冷。

钟楼里的风带着铁锈味灌进来,刮在脸上像细沙。她低头看怀里的人,姐姐的睫毛上沾着点灰,嘴唇干裂得发白发皱,呼吸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刚才那阵剧烈的颤抖过去后,林秋又陷入了沉睡,只是这次眉头不再紧绷,嘴角甚至微微翘着,像梦到了什么好事情。

“能走吗?”老陈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喘。他正用断木杖撑着墙,一点点直起身子,半边肩膀的衣服被黑影烧出了焦洞,露出底下暗红色的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

林夏点头,试着把林秋往上抱了抱。姐姐的身体还是软的,像没了骨头,她只能用手臂死死圈住她的腰,一步一步往楼梯挪。木楼梯被雾气泡得发潮,踩上去“吱呀”作响,每一声都像踩在紧绷的神经上。

经过铁门时,林夏瞥了眼门外的通道。刚才涌上来的雾气退得干干净净,只在石壁上留下些湿漉漉的痕迹,像无数道干涸的泪痕。那些黑影消失了,连带着它们留下的冰冷注视也一并散去,只有老陈头木杖砸过的地方,还留着几块黑色的碎渣,碰一下就化成了灰。

“它们怕记下来的事,更怕光。”老陈头跟在后面,独眼里映着从钟楼破洞漏下来的阳光,“雾散了,光透进来,它们就藏不住了。”

林夏低头看了眼怀里的记事簿,纸张被眼泪泡得有些发皱,字迹却依旧清晰。最后那句“影子带不走我们,因为我们记得彼此”的末尾,墨水晕开了一小团,像颗没干的泪滴。她忽然想起姐姐以前总笑她,说她写作业爱把字写得重重的,像是要刻进纸里——原来那时候,她就擅长把重要的事牢牢记住了。

走出通道时,林夏才发现外面的天已经亮透了。

雾岛的雾真的散了。

不是那种被风吹得时浓时淡的散,是彻底褪尽了,像有人拧干了这块浸满水的布。天空是淡蓝色的,飘着几缕薄云,阳光落在身上暖融融的,把之前积在骨头缝里的寒气都晒得松动起来。

岛上的房屋露出了真面目,不是记忆里模糊的灰影,而是带着白墙黑瓦的模样,墙根爬着青苔,窗台上摆着缺了口的陶罐。张木匠家的门开着,能看见里面散落的木屑,地上还有半截没刻完的木头小人,眉眼像极了那个总跟在姐姐身后的小男孩。

“阿婆……”林夏忽然想起那个守着木箱的老人,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坡下的小屋拐。

老陈头没拦她,只是拄着断杖慢慢跟着。

小屋的门虚掩着,推开门时,林夏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霉味。木箱还摆在墙角,盖子开着,里面的记事簿少了几本,剩下的那些边缘都泛着黄,纸页脆得像枯叶。但阿婆不在屋里。

灶台上的铁锅还温着,里面盛着半锅糊糊,表面结了层薄皮。林夏伸手碰了碰锅沿,余温顺着指尖爬上来,心里却猛地一沉——阿婆走得很匆忙。

“她去图书馆了。”老陈头忽然开口,独眼里的光暗了暗,“那些藏在裂缝里的记性,得有人守着。张木匠家的小子也在那儿,雾散了,他们该醒了。”

林夏往窗外看,图书馆的尖顶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枚立在岛上的钉子。她想起那个被黑影拖走的小男孩,想起他攥着姐姐衣角时的眼神,忽然松了口气。

抱着林秋往码头走时,遇到了几个岛上的人。他们大多眼神茫然,站在自家门口东张西望,像刚从梦里醒过来。有人看到林夏怀里的林秋,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想不起该怎么开口。

“他们的记性被雾啃得差不多了。”老陈头在旁边低声说,“得慢慢等,等那些散在风里的记性落回来,就像种子落在土里,总得等些日子才能发芽。”

林夏低头看林秋,姐姐的眼皮动了动,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她忽然想起老陈头说的“雾岛的‘活着’和你们不一样”,心里揪了一下,忍不住把姐姐抱得更紧了些。

码头边停着艘小木船,船身被海水泡得发黑,桅杆上缠着几根断绳,正是林夏来时坐的那艘。原来它一直停在这里,只是被雾气藏住了。

“潮涨的时候就能走。”老陈头把断杖靠在船舷上,伸手帮林夏把林秋扶上船,“海水记路,会把你们送回去的。”

林夏蹲在船板上,让林秋靠在自己怀里。姐姐的头歪着,长发垂到甲板上,发梢还沾着点钟楼的灰。阳光穿过发丝,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脖颈处的青痕已经淡得快要看不见了,只剩下浅浅的一道印子,像片快要融化的雪。

“你不走吗?”林夏抬头问老陈头。他站在码头上,身影被阳光拉得很长,独眼里映着船,也映着远处的钟楼。

老陈头笑了,皱纹里盛着阳光,看着竟有些温和:“我得留下敲钟。”他指了指钟楼的方向,“钟碎了,但时辰还在。等岛上的人想起自己是谁,听见钟声,就知道该回家了。”

林夏没再劝。她知道,有些人的根,已经扎在了这里。

潮水慢慢涨起来,漫过码头的石阶,发出哗哗的响。小木船晃了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推着,慢慢离开岸边。

林夏回头时,看见老陈头还站在码头上,手里拄着那根断杖,像座不会动的石像。图书馆的方向传来几声孩子的笑,清脆得像风铃,大概是张木匠家的小子醒了。远处的钟楼顶端,碎了的玻璃球折射着阳光,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怀里的林秋忽然动了动,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不再是灰蒙蒙的样子了。

瞳孔是清亮的,像洗过的天空,里面清清楚楚地映着林夏的脸。

“夏夏……”她的声音还有些哑,带着刚睡醒的迷茫,“我们……回家了吗?”

林夏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却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擦掉姐姐脸颊上的灰:“快了。你看,海是蓝的,天也是蓝的,我们很快就到家了。”

林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远处,海平面和天空连在一起,像条亮晶晶的线。她忽然笑了,伸手抓住林夏的手,指尖带着点凉,却握得很紧。

“我记起来了。”林秋说,眼睛亮得像藏了光,“小时候你偷藏的糖,都埋在栀子花树下,结果被蚂蚁搬走了。”

林夏也笑,眼泪却掉得更凶了,砸在手背上,暖融融的。

船身随着海浪轻轻摇晃,像被摇篮托着。林夏低头看了眼揣在怀里的记事簿,纸页被风吹得轻轻作响,上面写满了字,每一个字都带着温度,把那些差点被雾带走的记忆,牢牢地锁在了里面。

她知道,有些东西是影子带不走的,是雾气啃不掉的。

比如姐姐眼里的光,比如记在心里的事,比如她们牵着的,从来没松开过的手。

远处的雾岛越来越小,像枚慢慢沉进海里的邮票。钟楼的钟声忽然响了,“咚——咚——”,声音很轻,却传得很远,像在跟她们道别,也像在跟那些被遗忘的时光,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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