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萧山机场到达大厅的暖黄灯光下,宗馥莉拖着登机箱的手微微发紧。
黑色风衣下摆扫过大理石地面时,前方突然炸开一片闪光灯,像被捅了马蜂窝似的,十余个举着话筒的记者从柱子后面窜出来,瞬间把她围了个严实。
"宗小姐!"最前排的女记者踮着脚,话筒几乎戳到她鼻尖,"有消息称宗总在您留学期间另有一个儿子,您作为独生女,对继承人身份被威胁怎么看?"
宗馥莉睫毛颤了颤。
三个月前她在纽约接到父亲电话,说"回家吧,该接手了",电话那头背景音是生产线的轰鸣,和从前每通报喜电话一样。
她怎么也没想到,落地第一面不是父亲,而是这场蓄谋已久的围堵。
"宗小姐!"左边扛摄像机的男人挤得更近,镜头几乎贴到她脸上,"听说宗继昌先生已经持有集团子公司30%股权,您对此知情吗?"
宗继昌。
这个陌生的名字像根细针,扎进她紧绷的神经。
留学时监护人杜建英偶尔会提"你爸爸最近在忙新项目",她以为是新生产线,原来是给私生子铺路。
闪光灯刺得她眼底发疼,宗馥莉却弯起嘴角,指尖轻轻搭在登机箱拉杆上——这是她在谈判课上学的微表情技巧,让动作显得从容。"继承人不是靠血统,而是靠能力。"她声音清清淡淡,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如果各位对娃哈哈未来发展感兴趣,欢迎参加下个月的新品发布会。"
话音未落,她推着箱子往右侧挪步。
早有准备的保安这才反应过来,挤进来隔开记者。
有个戴眼镜的男记者举着录音笔追上来:"那您是否知道,宗总昨天刚把宗继昌的名字写进信托基金受益人名单——"
"王哥!"保安队长一声喝断,人群被强行分开。
宗馥莉听见自己心跳在耳膜上擂鼓,后背沁出薄汗。
她原计划是先回公司找父亲核对股权结构,再逐步接触核心部门,可现在舆论战已经打响,显然有人等不及了。
接机口的电子屏在头顶滚动,宗馥莉的目光扫过"欢迎回家"的字幕时顿住。
穿香奈儿套装的女人正倚着柱子笑,鬓角的珍珠发夹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是杜建英。
"馥莉!"杜建英张开双臂迎上来,口红在唇间晕出完美的弧度,"可算把你盼回来了。"她伸手要抱,宗馥莉却微微侧过身,让那拥抱落了空。
"杜姨。"宗馥莉低头调整围巾,遮住眼底的警惕。
七年前她被送到美国时,父亲说"杜姨在那边有资源,你跟着她"。
那时杜建英总在她耳边说"你爸爸最近总夸小昌聪明",小昌?
她当时以为是哪个客户的孩子,现在想来,哪有什么客户的孩子能让杜建英提了三年。
"看把孩子累的。"杜建英熟稔地接过她的登机箱,指尖扫过箱把上磨损的痕迹——那是她在纽约打工时蹭的,"你爸在公司等呢,车就停地下车库。"她转身带路,高跟鞋敲出清脆的节奏,"对了,路上有件事要和你说......"
宗馥莉跟着她往电梯走,余光瞥见杜建英耳后新纹的红珊瑚耳钉——和上周父亲发的全家福里,母亲戴的那对款式一模一样。
她喉咙发紧,突然想起临行前整理旧物时,在箱底发现的泛黄照片:三岁的自己骑在父亲脖子上,背景是娃哈哈第一个仓库,父亲衬衫上还沾着奶粉渍。
电梯门开的瞬间,杜建英的声音飘过来:"小昌最近总念叨要见姐姐,说小时候你抱过他......"
宗馥莉攥紧风衣口袋里的登机牌,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电梯镜面映出两人的影子,杜建英的笑容像层糖衣,甜得发腻;她自己的表情却平静得可怕——这是她在哈佛谈判课上练了三个月的"无情绪面具"。
地下车库的冷风灌进来时,她听见杜建英说"车在这边",尾音被风声扯散。
宗馥莉望着远处那辆黑色迈巴赫,车牌还是父亲常用的那组数字,可此刻车灯亮起的瞬间,她突然觉得,这辆开了十年的车,好像有点陌生了。
(杜建英拉开车门时,后视镜里映出个穿潮牌的年轻男人晃过来,染着黄发,手里转着车钥匙——正是宗继昌。)
黑色迈巴赫平稳驶入地下车库时,宗馥莉的余光瞥见后视镜里那个染着黄发的身影又近了些。
他穿着oversize的潮牌卫衣,脖颈间晃着条粗金链,车钥匙在指尖转得哗啦啦响,活像来收保护费的小混混——哪有半点子公司董事长的样子?
"小昌!"杜建英摇下车窗,声音甜得能拧出蜜来,"快上车,姐姐刚下飞机,你给她讲讲最近集团的新项目。"
宗继昌歪着嘴笑,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金链擦过杜建英的香奈儿外套,蹭出一道浅痕。"姐。"他侧过身,带着股混着香水和烟草的气味扑过来,"我听爸说你在哥伦比亚学企业管理?
那正好,我名下的饮料子公司缺个行政主管,你明天来报到?"
宗馥莉往后靠了靠,后背抵着真皮座椅的凉硬。
七年前她离开时,这车里还飘着父亲衬衫上的洗衣粉味,此刻却被杜建英的玫瑰香水和宗继昌的劣质古龙水搅得浑浊。"杜姨刚才说你在负责新项目。"她指尖轻轻叩着膝盖,这是她在压力测试中学的减压动作,"具体是哪块业务?"
"能有什么?"宗继昌掏出手机划拉两下,屏幕亮光照得他眼底泛着得意,"爸给了我三条生产线,专门做低糖茶饮。
上个月试产的样品,爸尝了都说比原来的AD钙奶顺口。"他突然倾过身,手机屏幕几乎贴到宗馥莉脸上,"对了,商标注册用的是我名字的谐音——'昌源',爸说以后要做成第二品牌。"
杜建英从后视镜里看过来,嘴角的笑纹像刀刻的:"小昌有闯劲,宗总最近总说'年轻人思路活'。"她指尖摩挲着颈间的翡翠吊坠,那是宗庆后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不像有些人,在国外读了八年书,连杯奶茶都没给家里寄过。"
宗馥莉喉间泛起股酸意。
八年前她刚到纽约时,为了适应全英文课程,每天啃着三明治学到凌晨三点;后来为了研究食品供应链,坐六小时火车去宾夕法尼亚州的奶制品厂蹲点。
杜建英总说"你爸给的生活费够花,别去打工",可她知道,父亲的钱早被杜建英以"监护费"的名义扣下大半——她在便利店当夜班店员时被顾客骂"乡巴佬"的委屈,在实验室连续熬三天测配方的疲惫,杜建英哪会知道?
"杜姨说的是。"她垂眸盯着自己交叠的双手,指甲盖泛着不健康的白——那是上次为了赶论文连续三天只喝黑咖啡的后遗症,"我确实该多向弟弟学习。"
迈巴赫拐上莫干山路时,宗家老宅的朱红大门已经近在眼前。
宗馥莉望着门廊下那盏用了三十年的琉璃灯,灯穗还是母亲亲手编的中国结,突然想起十岁那年,她蹲在台阶上给灯穗系蝴蝶结,父亲揉着她的头发说"我们馥莉以后要当大老板"。
"到了。"司机下车拉开车门,杜建英先跨出去,高跟鞋踩在青石板上脆响。
宗继昌吹了声口哨,把车钥匙抛给司机:"记得擦干净,轮毂上有灰。"他晃到宗馥莉身侧,胳膊肘有意无意碰她肩膀,"姐,我在客厅给你准备了见面礼——爸去年拍的那幅画,说是要传给继承人的。"
客厅的水晶灯亮得刺眼。
宗馥莉刚跨进门,就看见主位的博古架上,那幅《松鹤延年》正端端挂着。
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画,去年父亲在拍卖会上花两百万拍回来时,她在视频里听见父亲说"等你回来挂在书房"。
此刻画框边缘沾着些碎屑,凑近看竟是薯片渣——宗继昌的潮牌卫衣口袋里,还露着半袋没吃完的乐事。
"姐,坐啊。"宗继昌一屁股陷进母亲最爱的檀木沙发,翘起的二郎腿差点踢翻茶几上的青瓷茶具,"我让人泡了你爱喝的碧螺春——杜姨说你在国外喝惯了咖啡,怕你喝不惯,特意加了糖。"
宗馥莉望着茶盏里浮着的白砂糖颗粒,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她发烧不肯喝苦药,母亲就往药里加半勺糖。
那时母亲说"甜的是糖,苦的是药,可糖化了,药还在"。
现在这盏茶,糖放得太多,苦倒被压得没了滋味——倒像极了眼前的局面,所有的恶意都裹着甜腻的糖衣。
"谢谢弟弟。"她端起茶盏,指尖隔着杯壁都能烫得发红。
茶水入口的瞬间,甜得发齁的滋味漫开,她却笑得更淡了,"我确实该多喝喝家里的茶,免得以后连集团的味道都忘了。"
玄关处传来脚步声。
宗馥莉抬眼,正看见宗庆祥从走廊那头过来,藏青色唐装洗得泛白,手里还提着盒稻香村的糕点——和往年中秋来送节礼时一个模样。
他眼角的笑纹堆得更深:"馥莉回来了?
你爸在公司处理急事,让我先陪你说说话......"
宗馥莉望着宗庆祥身后墙上的全家福。
那是十年前拍的,她站在父亲身侧,母亲在另一边,背景是娃哈哈第一个研发中心。
现在照片边缘已经起了毛边,宗继昌的照片被硬塞进相框右下角,把母亲的半张脸都挡住了。
她放下茶盏,瓷器与檀木碰撞的轻响在客厅里荡开。
窗外的晚风卷着桂花香吹进来,宗馥莉望着宗庆祥手里的糕点盒,突然想起小时候他总说"女孩读那么多书没用",现在却笑得比谁都亲。
"二伯。"她起身时,黑色风衣在腿边划出利落的弧线,"爸什么时候回来?
我有些股权的事,想当面和他确认。"
宗庆祥的笑僵了僵,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糕点盒上的红绳。
窗外的桂树沙沙作响,不知哪里传来佣人端菜的响动——接风宴的菜,该上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