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室的灯像颗悬在头顶的星，终于在凌晨三点熄灭。叶文的手指还贴在冰冷的玻璃窗上，指节被硌得发白，直到医生摘下口罩说出“脱离危险”四个字，他才感觉紧绷的神经骤然断裂，后背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身后传来梵汀怡压抑的抽气声，她扶着墙缓缓滑坐在地，眼泪砸在光洁的瓷砖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叶文转过身，想扶她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腿也在抖，蹲下去时膝盖磕在地上，疼得他皱了皱眉。
病房里的消毒水味道浓得呛人。梵语醒来时，天刚蒙蒙亮，窗帘缝隙漏进的微光落在趴在床边的人身上——叶文的浅褐色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水渍，大概是熬了太久，连睡着都蹙着眉，唇线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
他想抬手碰碰那颤动的睫毛，刚动了动手指，腹部的伤口就传来撕裂般的疼，“嘶”的一声抽气惊醒了叶文。学神猛地抬头，眼里的惊慌还没散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往回按：“别动！”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
“学神……”梵语扯了扯嘴角，疼得脸皮发僵，“你这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快咽气了。”
叶文没接话，只是低头去看输液管，透明的液体一滴滴往下落，映得他指尖微微发颤。梵语这才发现，他那件总洗得发白的白衬衫袖口，还沾着块暗红的血迹——是那天在巷口，他扑过来抱自己时蹭上的，洗了好几次都没褪干净，像朵开败的花，固执地留在布料上。
“我姐呢？”梵语转动眼珠，视线扫过空荡荡的病房。
“青青缠着她讲睡前故事，在外面沙发上趴着呢。”叶文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那个跟踪狂被抓住了，是附近小区的惯犯，以前就因为尾随被处理过。”
梵语“哦”了一声，目光落在叶文没受伤的左手上。指关节处有块新的擦伤，结着浅褐色的痂，大概是那天在巷口和人扭打时蹭的。他突然想起巷子里的剧痛，腹部的伤口好像又开始隐隐作痛，心里却堵得更厉害：“你那天怎么来得那么快？”
“给你送笔记。”叶文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空气里漂浮的尘埃，“上周你说物理最后一道大题没听懂，我整理了步骤。青青说想你了，非吵着要跟来，说要给你带她画的画。”
梵语看着他耳尖悄悄爬上的红晕，突然笑出声，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学神，你脸红什么？我又没说你是特意来看我的。”
叶文猛地抬头瞪他，浅褐色的眼睛里翻涌着情绪，有后怕，有气闷，还有点藏不住的软：“再闹就叫护士来给你加止痛药。”
这话没什么威慑力。梵语反而得寸进尺，用没插输液针的右手勾了勾他的手指，指尖擦过叶文的指腹，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喂，我救了你姐和你妹，是不是该给点奖励？”
叶文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没躲开。他沉默了几秒，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个东西，轻轻放在梵语手心里——是根黑色的发绳，边缘磨得有点毛糙，正是梵语上个月打球时弄丢的那根，当时他翻遍了球场都没找到。
“那天在巷口捡到的。”叶文的声音低得像叹息，“沾了点灰，我洗干净了。”
梵语捏着那根发绳，指腹摩挲着磨毛的边缘，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他以前总笑叶文死板，连草稿纸都要按顺序叠好，却忘了这人连根不值钱的破绳子都能捡回来，洗干净了揣在口袋里，等了这么久才想起给。
“行啊学神，”他故意笑得吊儿郎当，把发绳套在手腕上，“那奖励就罚你……天天来给我读物理题吧，从必修一第一章开始。”
叶文抬眼，刚好撞进他带笑的眼睛里。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爬了进来，透过玻璃落在梵语缠着绷带的腹部，落在叶文沾着血迹的袖口，落在两人交叠的手指上，暖得像要把所有的寒意都烤化。
后来顾明君和唐亦笙来看他，拎着一兜子苹果和香蕉，刚进门就被叶文瞪了回去：“小声点。”顾明君嘴快，嚷嚷着“梵语你可算活过来了，叶文这几天跟守灵似的，眼圈黑得跟熊猫似的”，话没说完就被唐亦笙捂着嘴拖到走廊，只留下一串模糊的挣扎声。
病房里又剩他们俩。梵语看着叶文替他削苹果，果皮连成一整条不断，像条长长的银线。阳光落在学神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浅浅的阴影，他突然开口：“北京……你还去吗？”
叶文削苹果的手顿了顿，果皮“啪”地断了。他把断口处的果肉切掉一小块，继续往下削，声音很轻：“竞赛队那边我请了长假，李老师说可以线上补课。”
“哦。”梵语应了一声，视线落在他握着水果刀的手上——指尖还有点抖，大概是熬了太久。
“等你能下床了，”叶文突然抬头，浅褐色的眼睛里盛着光，像落了整片星空，“我教你做第三十七题，就是你上次说绕不过来的那道动量守恒。”
梵语笑起来，这次没扯到伤口。他知道，有些没说出口的话，大概就藏在那道题的解法里，藏在没断的苹果皮里，藏在叶文没说出口的“我等你”里。
消毒水的味道好像没那么难闻了。梵语嚼着叶文递过来的苹果块，甜得恰到好处。他看着叶文重新拿起水果刀，阳光在他侧脸投下淡淡的绒毛，突然觉得，这场劫后余生，或许是老天爷在提醒他们——有些日子，得好好攥在手里，不能再错过了。
走廊里传来青青咯咯的笑声，大概是梵汀怡讲了什么好玩的故事。叶文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码在盘子里，递到梵语面前，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嘴唇，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耳尖却红得发亮。
梵语咬了口苹果，看着他慌乱移开的视线，突然觉得，住院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熬。至少，能每天看见学神，能听他读物理题，还能在他削苹果的间隙，抓住那些藏在苹果皮里的、小心翼翼的温柔。
阳光越爬越高，透过窗户落在被子上，暖烘烘的。梵语舔了舔唇角的苹果汁，突然想起叶文留在他手心里的温度，像颗被捂热的糖，甜得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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