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室的暖气片滋滋地响着,把初冬的寒气挡在玻璃外。梵语把叶文的白色速写本摊在画架上,指尖抚过最后一页那两个手牵手的小人,铅笔在纸上轻轻敲出细碎的响。
“在看什么?”叶文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点刚跑完步的微喘。他手里拎着两个保温杯,白色的雾气从杯口漫出来,混着淡淡的甜香——是那家老字号的红豆粥,梵语昨天随口说“天冷了想喝热粥”,今天一早就被学神记在了心上。
梵语把速写本往抽屉里塞,动作太急,纸页被夹出道折痕。叶文放下保温杯走过来,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铅笔,浅褐色的眼睛里带着点笑意:“藏什么呢?难道画了我的丑照?”
“才没有。”梵语把脸埋在围巾里,只露出双眼睛,“在想下周的静物写生,老师说要画暖色调,我没头绪。”
叶文从书包里拿出物理练习册,却没翻开,只是放在旁边的画桌上:“暖色调不一定是红色黄色,也可以是……”他的指尖落在梵语那本黑色速写本上,“比如你画我时,用的那支赭石色铅笔,就很暖。”
梵语的耳尖在围巾里发烫。他记得那支赭石色铅笔,是上次画叶文住院时的侧脸用的,当时觉得学神低头削苹果的样子太温柔,炭笔的冷色调衬不出来,特意翻箱倒柜找了支快用完的赭石色,在颧骨处轻轻扫了两笔,像落了层淡金的阳光。
“你怎么知道我用了赭石色?”梵语扯下围巾,故意挑眉,“难道偷看我的速写本了?”
“没偷看。”叶文的指尖在白色速写本上轻轻点了点,“是你的画太显眼,上次在画室忘收了,我路过时瞥到一眼。”他顿了顿,耳尖悄悄泛红,“那笔颜色用得很好,像真的有阳光落在脸上。”
梵语突然想起叶文速写本里的自己——打球时飞扬的狼尾,住院时皱起的眉头,连啃灌汤包时沾着油的嘴角都被画得清清楚楚。原来那些被他藏在纸页里的注视,早就被对方悄悄收进了眼里。
“喏,给你的。”叶文把其中一个保温杯推过来,杯壁烫得像揣了块小太阳,“老板说多加了红豆,甜一点。”
梵语拧开杯盖时,热气扑在脸上,带着点微痒的暖。他喝了一大口,绵密的红豆沙裹着糯米滑进喉咙,甜得刚好熨帖过味蕾,突然想起第一次喝这家粥时,叶文也是这么把自己碗里的红豆往他碗里拨,被他笑“学神居然会孔融让梨”。
“看什么?”叶文被他盯得有点不自在,低头翻开物理练习册,笔尖在纸上划出轻响,“快画画,不然下周交不出作业,又要被老师罚抄理论。”
梵语没理他,只是拿出自己的黑色速写本,翻到新的一页。铅笔在纸上沙沙游走,先画了个圆滚滚的保温杯,再添上两只交握的手——左手骨节分明,握着支钢笔;右手虎口处有块淡褐色的茧,是常年握画笔磨出来的,指缝间还夹着半块没吃完的红豆糕。
“画好了。”梵语把速写本推到叶文面前,下巴抬得像只骄傲的小兽,“暖色调,怎么样?”
叶文的目光在画纸上停了很久,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两只交握的手,突然抬头时,眼里的光比暖气片还烫:“很好。”他顿了顿,声音放得很轻,“比静物写生好。”
美术老师进来巡查时,看见两人凑在画架前看同一本速写本,笑着打趣:“梵语终于肯让别人看你的宝贝本子了?以前连碰都不让碰。”
梵语的耳尖红了,叶文却把白色速写本往老师面前递了递:“老师您看,他画得比我好。”
老师翻着本子,视线在叶文画的灌汤包和梵语画的手之间转了圈,突然笑了:“你们俩这是……把彼此画进对方的故事里了?”
叶文没说话,只是往梵语身边靠了靠,肩膀碰到对方的肩膀,像两株在寒风里依偎的树。梵语低头喝着红豆粥,甜香混着心跳声,在暖气滋滋的响声里,酿出点微醺的暖。
下午的自习课,梵语被美术老师叫去帮忙整理画具。他抱着摞素描纸往仓库走,路过操场时,看见叶文正在给青青讲数学题。小姑娘坐在看台上,两条小短腿晃悠着,手里举着支红色蜡笔,在叶文的练习册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爱心。
梵语悄悄靠在梧桐树后,从口袋里摸出支铅笔和小速写本——这是他最近养成的习惯,总在口袋里备着画具,怕错过叶文那些值得画下来的瞬间。
铅笔在纸上快速游走,先勾勒出叶文低头时的侧脸,睫毛的阴影落在青青画的爱心上,像给红色的蜡笔镀了层浅灰的温柔;再画青青举着蜡笔的小手,指尖沾着点红色的蜡屑,像只偷喝了草莓酱的小松鼠。
“画什么呢?”叶文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吓得梵语差点把速写本掉在地上。
“没、没什么!”他慌忙合上本子,转身时撞进对方带着笑意的怀里,鼻尖碰到叶文的锁骨,带着点淡皂角香的温度,“你怎么过来了?”
“青青被她妈妈接走了。”叶文伸手扶着他的胳膊,指尖的温度透过校服渗进来,“刚才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梵语把速写本往身后藏,却被叶文轻轻抽了过去。学神翻开本子的动作很轻,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当看到那幅还没画完的速写时,指尖突然顿住,耳尖红得像被夕阳染过。
“把我画得比青青还矮,”叶文的声音里带着点刻意的不满,指尖却在画中叶文的睫毛上轻轻点了点,“这里画短了,我的睫毛没这么短。”
“明明就这么短。”梵语凑过去看,鼻尖差点碰到叶文的手背,“不信你对着镜子看。”
叶文突然低下头,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近得能数清对方睫毛的根数。梵语的心跳像被美术室的暖气片烫了下,猛地往后退,却被叶文抓住手腕。
“别动,”叶文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微哑的认真,“让我看看你的睫毛。”
梵语的睫毛颤得像受惊的蝶,却没再躲。他看着叶文近在咫尺的眼睛,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慌乱的脸,像幅被框在浅褐色瞳孔里的画。
“你的睫毛……”叶文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睫毛,像羽毛扫过皮肤,“比我的长。”
梵语猛地偏过头,耳尖烫得能煎鸡蛋:“变态!耍流氓!”
叶文低低地笑起来,笑声混着风穿过梧桐树叶的响,像被阳光晒暖的溪流。他把速写本还给梵语,封面已经被他抚平了那道折痕:“晚上去我家吃饭,我妈说给你做糖醋小排,用的是你喜欢的肋排。”
“谁跟你说我喜欢肋排了?”梵语嘴硬,脚步却很诚实地跟着叶文往教学楼走。
“上次在医院,你说脊骨上的肉太少,啃着不过瘾。”叶文的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却让梵语的心里突然软得像团棉花。
他从没告诉过叶文自己喜欢肋排,大概是某次叶妈妈送来排骨汤时,他对着碗里的脊骨皱了皱眉,被学神悄悄记在了心上。
晚自习前,美术室的窗玻璃上凝了层薄霜。梵语用指尖在玻璃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灌汤包,旁边被叶文加了个小小的对勾,像在回应速写本里那个未完的约定。
“明天会下雪吗?”梵语呵出一团白气,在玻璃上晕开片模糊的雾。
叶文的指尖在玻璃上轻轻划着,画出两道平行的线,像条没有尽头的路:“天气预报说会下,不大,刚好能堆个小雪人。”
“那去操场堆雪人吧。”梵语转身时,不小心碰掉了画架上的速写本。白色的纸页哗啦啦散开,最后停在某一页——是叶文画的两个雪人,一个顶着用炭笔涂黑的狼尾,一个戴着用树枝做的眼镜,脖子上都围着条红色的围巾,在空白处写着:“今年冬天,和梵语一起堆雪人。”
梵语的呼吸突然顿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心脏。他想起自己黑色速写本里那个同样戴着红围巾的雪人,突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比往年暖了很多。
叶文把速写本捡起来,指尖在那两个雪人上轻轻敲了敲:“等下雪了,就把它们堆得和我们一样高。”
“好。”梵语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点藏不住的期待。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时,叶文把自己的白色速写本和梵语的黑色速写本并排放进画架的抽屉里。两个本子靠在一起的样子,像两个依偎着取暖的少年,在美术室的暖气管旁,守着一个关于雪人和红围巾的约定。
梵语走出美术室时,回头看了眼那扇结着薄霜的玻璃窗。路灯的光落在上面,把那两个小小的灌汤包和对勾映得格外清晰,像两颗紧紧挨在一起的星。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支快用完的赭石色铅笔,突然觉得这个冬天的暖色调,其实早就藏在了彼此的画笔下——在叶文速写本里交握的手心里,在梵语画纸上发烫的耳尖上,在那些没说出口却被画笔记录下来的心事里。
风卷着零星的雪籽打在脸上,梵语却觉得不冷。他想起叶文说“明天堆雪人”时眼里的光,突然加快脚步往教室走——得快点把物理作业写完,才能腾出时间,在速写本里给明天的雪人,多加一条更暖的红围巾。
毕竟,这个冬天有了想要一起堆雪人的人,连画笔都觉得比往常更暖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