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长老宣布废除内外门膳食差异那晚,外门寮棚飘出百年未闻的肉香。赵德柱抱着条油光发亮的烤灵兽腿,啃得腮帮子鼓胀如仓鼠,含糊不清地嘟囔:“凇…凇哥,明天晨会…能晚半个时辰开吗?这肉…太顶了…”
宋晓凇正借着油灯微光,用烧焦的树枝在树皮上唰唰疾书,头也不抬:“半个时辰?”他笔下“卯时晨会”四个字被狠狠打了个叉,“我要把这玩意儿钉进棺材,埋进后山废矿,再请雷劫劈上九九八十一天!”
树皮顶端一行歪扭大字:《清虚门外门弟子权益保障暂行条例(草案)》。
次日卯时未至,天色仍是浓稠的墨蓝。清虚门巍峨的山门前却已乌泱泱聚了上百号灰袍弟子,个个眼袋浮肿,呵欠连天,活像一群被强行从土里刨出来的蔫萝卜。人群最前方,宋晓凇“哗啦”一声抖开丈许长的树皮卷,上面密密麻麻签满了炭笔画押的名字和指印,墨迹未干,透着一股子豁出去的草莽气。
“我们要修仙!不要修猝死!”宋晓凇的声音被山风扯得嘶哑,却像柄钝刀子,狠狠刮过每个弟子的耳膜,“废除寅时点卯!拒绝无偿杂役!打倒末位淘汰!”
“打倒末位淘汰!”方师兄第一个红着眼眶吼出来,他刚领到内门令牌,眼圈却比扫厕所时还黑。昨夜他偷偷试了新发的聚灵阵黄金时段,卯时未到就被刺耳的晨钟硬生生震散了凝聚的灵气,差点走火入魔。
“废除寅时点卯!”赵德柱举着半块没啃完的灵米糕,油脂蹭了满袖,吼得比谁都响亮。
声浪如同滚油泼进冷水,瞬间炸开。沉睡的仙门被这突如其来的“噪音”惊醒,各峰洞府纷纷亮起灵光,惊疑不定的神识扫向山门。
“反了!反了天了!”戒律堂王执事踩着一柄寒光四射的飞剑,流星般坠落在山门牌楼下,脸色铁青如锅底,“宋晓凇!又是你!聚众闹事,蛊惑同门,按门规当废去修为,逐出山门!”
他身后,数十名戒律堂弟子齐刷刷祭出飞剑,森冷剑气连成一片,空气温度骤降,呵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渣。方才还群情激愤的外门弟子们,像被掐住脖子的鸡,声音戛然而止,不少人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王执事嘴角勾起一丝狞笑,剑指一点,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冰蓝剑气撕裂空气,直刺宋晓凇咽喉!速度快到只留下一线残影!
死亡的寒意瞬间攫住心脏。宋晓凇瞳孔骤缩,身体却像被冻住般僵硬。电光火石间,他几乎是凭着前世躲主管追杀的肌肉记忆,猛地一个狼狈不堪的懒驴打滚——
“嗤啦!”
剑气贴着他头皮掠过,将他身后一块千斤重的“清虚正道”石碑无声无息地削去一角,断口光滑如镜。
冷汗瞬间浸透后背。宋晓凇半跪在地,碎石硌得膝盖生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他猛地抬头,眼底那点因昨夜“胜利”而滋生的松懈荡然无存,只剩下被逼到绝境的狠戾。
“王执事好大的官威!”宋晓凇喘着粗气,声音却异常清晰,带着一丝奇异的、金属摩擦般的嗡鸣,“张口闭口就是废修为、逐山门!您这么急着灭口……”他手伸进怀里,慢条斯理地掏出一个东西,“是怕弟子们知道,后山废矿里埋着的‘好东西’吗?”
那东西非金非玉,像个扭曲的黑色海螺,表面布满诡异的螺旋纹路,正是黑风口谈判后,魔修胡长老“随手”塞给他的小玩意儿——【万界传音螺(魔界特供·真言版)】。据说只要注入一丝灵力,方圆百里,蚊蚋振翅声都能给你放大成雷鸣,还自带“强行破除低阶谎言屏障”的鸡肋功能。
宋晓凇将仅存的一丝灵力狠狠灌入海螺。
“嗡——!!!”
一声低沉、怪异、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巨大嗡鸣猛地炸开!音波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神魂上!修为稍低的弟子眼前一黑,直接瘫软在地。王执事的飞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本人更是如遭重击,闷哼一声,脸色煞白地捂住耳朵,惊骇欲绝地看着宋晓凇手中那不起眼的黑螺。
整个清虚门,刹那间被这魔性的音浪覆盖。各峰长老洞府的防护灵光剧烈闪烁,无数道强大的神识惊怒交加地扫射而来。
宋晓凇对着海螺口,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被魔螺百倍放大、扭曲,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穿透力,响彻云霄:
“张长老——!!!”
“您洞府底下!聚灵阵枢纽里!埋的那层会吸灵气的‘噬灵泥’!!!”
“吸的到底是地脉浊气——还是我们这些外门弟子的命!和阳寿——!!!”
“轰!!!”
最后两个字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所有人头顶!
时间仿佛凝固了。
山门前死寂一片,只有魔螺余音嗡嗡作响,震得人头皮发麻。弟子们忘记了恐惧,忘记了后退,全都张大了嘴,像一尊尊泥塑木雕,脑子里反复回荡着那石破天惊的质问。
吸…阳寿?!
王执事脸上的狞笑彻底僵死,血色褪尽,只剩下见鬼般的惨白。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孽障!安敢血口喷人!!”一声怒极的咆哮如同滚雷,自最高的天枢峰轰然压下!磅礴的威压瞬间降临,如山岳般沉重,压得所有弟子“噗通噗通”跪倒一片,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张长老须发戟张,踩着一朵狂暴翻滚的雷云,周身电蛇狂舞,双目喷火般死死锁定山门前的宋晓凇!那眼神,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威压中心,宋晓凇却硬挺着没有跪下。他后背的灰布道袍已被冷汗和尘土浸透,紧贴在身上,微微颤抖。但他握着魔螺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却稳得出奇。
他迎着张长老焚天煮海般的怒火,咧开嘴,露出一个混杂着疲惫、疯狂和破釜沉舟的惨笑,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对着魔螺嘶喊,声音被威压碾得支离破碎,却依旧通过魔螺,清晰地、执拗地传遍每一个角落:
“是…不是…血口喷人…”
“敢不敢…让掌门…挖开…您洞府…看看?!”
话音未落,一道清冷如冰泉的声音,毫无征兆地插入了这剑拔弩张、几乎要崩碎的空间:
“哦?挖开看看?”
所有人,包括暴怒的张长老,身体齐齐一僵!
只见山门牌楼最高处,不知何时立着一个青衫人影。那人影极其模糊,仿佛隔着重重水波,看不清面容,唯有一双眸子,平静无波,却仿佛蕴藏着浩瀚星海,只是淡淡扫过,就让张长老周身狂暴的雷霆瞬间偃旗息鼓,雷云都缩水了一圈。
他手中,随意把玩着一颗留影石。石头上,正清晰地投射着一幅光影画面:深夜,后山废矿,张长老和已被罚去看守的魏长风,正鬼鬼祟祟地将散发着不祥紫光的泥土,掺入准备运去修补聚灵阵的灵矿之中…
空气彻底凝固了。
张长老脸上的暴怒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他嘴唇翕动,看着掌门手中那枚小小的留影石,又看向牌楼下那个摇摇欲坠、却依旧死死攥着魔螺的灰袍身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惊骇、怨毒,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
宋晓凇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眼前阵阵发黑。但他死死盯着掌门模糊的身影,用尽最后一丝清明,嘶声挤出几个字,像是在问掌门,又像是在问这操蛋的仙界:
“这工会…您看…能办…不能办?!”
山风呼啸,卷过死寂的山门,带着初升朝阳的微光,落在他满是汗水和尘土的脸上。
他手中的魔螺,终于“咔嚓”一声,裂开一道细纹,耗尽了最后一丝魔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