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灼烫,篮球场塑胶地面蒸腾起热浪,混合着少年们汗水蒸腾的蓬勃气息。池骋懒洋洋地挂在高他小半头的郭城宇背上,下巴硌着对方汗湿的肩胛骨,拖长了调子,像只没骨头的猫:“郭子,渴死了,水——” 他整个人几乎赖在郭城宇身上,那份重量和热意,带着不容拒绝的亲昵。
郭城宇眉头习惯性地拧起,手肘往后不轻不重地一顶,撞开池骋黏糊糊的胸膛。“热。” 他声音低沉,带着被太阳晒出的干燥不耐,像块拒绝融化的冰。可脚步却顿住了,侧身从场边长椅上捞起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拧开盖子,反手精准地递到池骋嘴边。那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演练过千百遍,早已刻入本能。阳光落在他绷紧的小臂肌肉上,线条冷硬。
池骋就着他递来的瓶子灌了几大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喉结上下滚动。他满足地喟叹一声,眼角余光却黏在郭城宇线条利落的侧脸上,看着他拧紧瓶盖,看着他抿紧的唇,看着他脖颈上滚落的一滴汗珠。那专注的目光沉甸甸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近乎审视的意味。
“决赛了,郭子。”池骋的声音忽然低下去,没了惯常的戏谑,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东西,“对面那俩,手脚不干净。”他下巴朝球场另一端扬了扬,那里站着对方球队两个高大的球员,正朝这边不怀好意地打量,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
郭城宇没回头,只是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他弯腰,重新系紧脚上洗得发白的旧球鞋鞋带,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知道。”两个字,简短,冷硬,像投石入井,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和一股子悍然无畏的劲儿。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颈,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一头即将踏入斗兽场的年轻雄狮,蓄满了原始的、沉默的力量。
裁判的哨音尖锐地撕裂了燥热的空气。
决赛的厮杀瞬间点燃。球鞋在塑胶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锐响,身体碰撞的闷响此起彼伏。比分胶着上升,空气里的火药味浓得几乎要爆开。池骋如同一条滑不留手的鱼,在对方密不透风的围堵中穿梭自如,一个精妙绝伦的背后传球,橘红色的篮球划出一道刁钻的弧线,精准地越过防守队员的指尖,直飞篮下——
郭城宇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瞬间启动!他高高跃起,舒展的身躯在半空中拉出一道充满力量感的剪影,右手稳稳接住来球,手腕一压,眼看就是一个势在必得的擦板进球!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对方那个一脸横肉的大前锋,眼中凶光一闪,竟完全放弃了防守位置,整个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狠劲,从侧面蛮横地、恶狠狠地朝着郭城宇起跳后尚未落地的身体猛撞过去!
“砰!”一声沉重的闷响,像重锤砸在破鼓上。
郭城宇整个人在空中被撞得完全失去了平衡,身体扭曲成一个不自然的弧度,狠狠砸向坚硬的地面!场边女生的尖叫和倒吸冷气的声音混杂着响起。
池骋瞳孔骤然缩紧,所有的慵懒、所有的漫不经心在那一瞬间被彻底焚毁!一股暴戾的、冰冷的火焰“轰”地烧穿了理智。他甚至没有看清自己是怎么冲过去的,身体比思维更快。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在裁判的哨子来得及含在嘴里之前,池骋已经像一颗被点燃的炮弹,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狠狠撞上了那个刚刚落地、脸上甚至还残留着一丝得意狞笑的肇事者!
那力道,是纯粹的、失控的、带着毁灭意志的宣泄!
“呃啊——!”对方球员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像个被巨型卡车撞飞的破麻袋,双脚离地,腾空而起,斜斜地飞出去足有三四米远,“哐当”一声巨响,重重砸在篮球架底座上,蜷缩着身体,痛苦地呻吟起来,半天爬不起来。
尖锐刺耳的哨音此刻才疯狂地响起,带着裁判气急败坏的嘶吼。整个球场瞬间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池骋站在原地,微微喘息,胸膛起伏。额角的汗珠滚下来,滑过紧绷的下颌线。他看都没看那个在地上翻滚哀嚎的对手,目光穿透混乱的人群,直直钉在场边正被队友扶起来的郭城宇身上。郭城宇脸色有些发白,手按着肋下,额角擦破了一小块皮,渗着血丝,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正死死盯着他。
隔着攒动的人头和喧嚣的指责,池骋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清晰地,向上勾了一下。那是一个混合着挑衅、疯狂和某种孤注一掷的宣告的弧度。他用口型,无声地对着郭城宇的方向,吐出三个字:
**我、故、意、的。**
郭城宇的瞳孔,猛地一缩。
医务室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气味,盖过了球场残留的汗味和尘土气息。池骋大喇喇地靠坐在唯一的病床上,白色校服背心撩起一半,露出紧实的腰腹。左侧肋下靠近腰部的地方,一大片刺目的青紫瘀伤正在皮肤下狰狞地蔓延开来,边缘微微肿胀,衬得周围的皮肤更加苍白。
郭城宇站在床边,手里攥着一瓶跌打药油。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的线条绷得死紧。他旋开药瓶盖子,浓烈刺鼻的药味瞬间弥散开来,带着辛辣的凉意。他倒了点药油在掌心,搓热,然后俯下身,动作近乎粗鲁地将手掌按上那片青紫的瘀伤。
“嘶——”池骋倒抽一口冷气,腰腹的肌肉瞬间绷紧,线条块垒分明。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眉头却带着点混不吝的意味扬了起来,“郭子,轻点儿,谋杀亲夫啊?”
“闭嘴。”郭城宇的声音低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粗粝的石头。他垂着眼,目光死死锁在手下那片淤青上,仿佛那是全世界最值得研究的东西。掌心下的皮肤滚烫,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韧性和热度,那淤血的边缘在他指腹下微微凸起。他试图控制力道,可指尖却像有自己的意志,细微地、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那颤抖透过皮肤,清晰地传递到池骋的身体里。
每一次按压,都像是在按压他自己胸腔里那团无名火。那团火从看到池骋被撞飞开始就熊熊燃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痉挛。他想起池骋撞飞对手时那野兽般暴戾的眼神,想起他落地后对着自己勾起的、那抹该死的、挑衅又疯狂的嘴角。
“你他妈……”郭城宇的喉咙像是被滚烫的铁块堵住,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灼人的火星和压抑到极致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怒意,“……找死吗?”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沉静锐利的眼睛此刻烧得通红,像困在笼子里的凶兽,死死盯着池骋,里面翻涌着质问、后怕、还有池骋从未见过的、浓得化不开的惊痛。“那是冲着我来的!你他妈逞什么能?!”
池骋脸上的那点戏谑消失了。他看着郭城宇,看着对方通红的眼睛,看着那绷紧到极致、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的神经。郭城宇额角那道细细的擦伤,渗出的血珠已经凝结成暗红色的小痂,在他冷白的皮肤上异常刺眼。药油辛辣的味道、郭城宇身上干净却带着剧烈情绪波动的气息、还有他自己肋下火辣辣的痛感……所有感官的刺激在狭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一股更原始、更滚烫的东西瞬间冲垮了池骋脑子里所有的预设和界限。
他没有任何预兆地探身向前,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一只手猛地扣住郭城宇的后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狠狠拉向自己。同时,他侧过头,精准地、凶狠地吻住了郭城宇紧抿的、沾着一点干涸暗红血痕的唇角!
那是一个混合着药油辛辣、血腥铁锈味和少年人滚烫气息的吻。莽撞、生涩、却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郭城宇的身体瞬间僵直成一块铁板,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涣散放大。池骋能清晰地感受到掌下那截颈项肌肉的僵硬,能感受到郭城宇骤然停滞的呼吸。
世界只剩下两人交缠的、灼热而混乱的气息,还有唇齿间那点淡淡的、属于郭城宇的血腥味,像铁锈,又像某种宣告。
池骋稍稍退开一丝距离,鼻尖几乎蹭着郭城宇的鼻尖。他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黑沉沉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孤注一掷的滚烫笑意,直直撞进郭城宇混乱的眼底。
“值了。”池骋的声音沙哑,带着喘息,却斩钉截铁,像淬了火的宣言,“现在死也值了。”
郭城宇像是被这两个字狠狠烫到,猛地回过神来。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惊怒、羞耻和被看穿隐秘的恐慌瞬间席卷了他,压倒了所有其他的情绪。那双通红的眼睛里燃起暴烈的火焰,比刚才质问时更甚。他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将池骋往后一搡!
“砰!”池骋毫无防备,后背重重撞在病床冰凉的铁架子上,发出一声闷响。肋下的剧痛瞬间炸开,他闷哼一声,脸色白了白,额角的汗珠滚落下来。
郭城宇像头被彻底激怒的狮子,一步跨前,膝盖强硬地顶开池骋下意识想要并拢的双腿,将他死死压制在狭窄的病床上。他俯视着池骋,胸膛同样剧烈起伏,呼出的气息灼热地喷在池骋脸上。他一只手还死死攥着那瓶药油,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惨白,另一只手撑在池骋耳侧的铁架上,微微发着抖。
两人在逼仄的空间里无声地对峙着,目光像刀剑般凶狠地绞杀在一起。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药味、血腥味、汗味和彼此激烈的心跳声充斥其间,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整个世界。
郭城宇的呼吸粗重,带着滚烫的温度,每一次喷吐都落在池骋脸上,像带着细小的电流。他撑在铁架上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痉挛,泄露着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激烈震荡。那双燃烧着怒焰的眼睛死死锁住池骋,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退缩或戏谑,但只看到一片坦然的、近乎滚烫的平静,还有那该死的、带着点“老子认了”意味的亮光。
那目光像烙铁,烫得郭城宇心口发慌,又像一盆冰水,浇得他怒火中烧却又无处着力。所有的质问、所有的斥责,都卡在喉咙里,被这个猝不及防的吻搅得粉碎。他猛地直起身,像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距离和那双过于坦荡的眼睛。动作太大,手肘“哐当”一声撞到旁边堆着纱布和药瓶的铁皮小推车,发出刺耳的噪音。
他看也不看池骋,猛地转身,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大步走向门口。背影僵硬得像一块移动的铁板,带着一种落荒而逃的狼狈,却又强撑着最后一丝冷硬的姿态。
就在他手指即将碰到冰冷的门把手时,身后传来池骋的声音。那声音有点哑,带着点撞击后的痛楚余韵,却又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羽毛搔刮过紧绷的神经。
“郭子,”池骋靠在冰凉的铁架子上,肋下的疼痛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有多么真实。他看着郭城宇僵硬的背影,看着他那微微发红的耳廓,仿佛能听到对方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那点笑意在嘴角加深,变成了一个笃定的、带着点混账意味的弧度。
郭城宇握住门把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再次泛白。他没有回头,背影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沉默在狭小的医务室里蔓延,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校园广播声,唱着不知名的青春旋律。
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一声极低、极哑,仿佛从牙缝里硬生生碾磨出来的回应,砸在冰冷的空气里,带着一种强装的凶狠,尾音却泄露出不易察觉的颤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