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笫一章

龙起岭南

深秋的风刮过兖州东郡,如同砂纸打磨着枯槁的天地。道旁野草倒伏,浸染着焦黄与污黑;空气里黏腻的土腥中,混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脊背发凉的血腥与焦糊气味——那是刚刚结束的劫掠,或是更远处焚烧尸骸的青烟?这里,属于建安三年(公元198年)深秋。

林越佝偻在一辆粮草车的角落,粗砺的麻葛布衣勉强包裹身体,冰凉的寒意却针砭般刺透骨髓。他的大脑,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滋啦”炸响,剧痛伴随着翻江倒海的眩晕,将那些属于二十一世纪历史系研究生林越的记忆碎片,狠狠砸进这具同样名为林越的陌生躯壳。

不是梦!

指尖猛地抠进粮车板缝隙,冰冷粗糙的触感真实得绝望。目光扫过车轮碾过冻硬泥泞的车辙,碾碎腐败的秸秆,碾过道旁零星倒毙、被野狗撕扯得面目模糊的骸骨。更远处,几个灰扑扑的影子麻木移动,眼神空洞,如行尸走肉。

“建安三年…吕布…曹操…”混乱的记忆洪流冲击着理智的堤坝。上一刻,指尖还停留在液晶屏幕上关于汉末兖州大旱及流民迁徙的数据图表,下一刻,眼前便是这炼狱景象!眩晕与巨大的、被整个时空遗弃的恐慌攫住他,猛地扒住车沿,剧烈干呕,只呕出灼烧喉咙的酸苦胆汁。

“狗才!腌臜东西!弄污了军粮扒你的皮!”赶车兵卒蜡黄干瘦的脸上沟壑纵横,深陷的眼窝嵌着麻木与狠厉,扭过头粗嘎呵斥,扬鞭作势欲抽。

林越触电般缩回,卑微地蜷紧身体,声音嘶哑干涩:“军…军爷饶命!饿…饿得发昏了…”求生的本能驱使着这个现代灵魂,笨拙而疯狂地适应、模仿这乱世蝼蚁的姿态。

兵卒从鼻孔嗤出浑浊的气息,鞭子终究没有落下,只催促牲口:“骟货,快走!耽搁了时辰,曹将军的军法可饶不了咱!”

曹将军?! 这三个字如同冰锥刺入脑海,瞬间压下翻滚的情绪。他闭上眼,强迫深埋于心的历史资料急速燃烧:“建安三年…曹操已成兖州之主,正秣马厉兵!年终…就是吕布授首之时!…刘玄德!他现在何处?依附于曹操!在许都!”

一个清晰的目标带着血味在脑中成型——投奔刘备! 并非全然依赖那后世赞誉的“仁德”标签,更是冷酷权衡:曹操多疑刚猛,羽翼已丰,投效难越樊篱;而刘备,即便寄人篱下,其“善御人”与“汉室宗亲”之名,是此时能抓住的唯一、相对安全的救命藤蔓!更重要的是,那尚未出山的卧龙,意味着巨大的空隙!

骡车在通往许都的坎坷土道上蠕行。林越疯狂摄取一切:溃兵行进的规律,流民口中真假难辨的传言,杂兵褴褛的装备和涣散的眼神…连道旁冻僵尸身上缠着的半片模糊布告——“……逆贼吕布,凶戾滔天…朝廷令左将军…共讨凶逆……”他瞳孔微缩,认出那是建安二年曹操联合刘备讨伐吕布的檄文残片,心中计算陡然清晰了几分。

生存的锻造炉从未停歇。

第十日,他已能面不改色地将那硬如石块、隐隐馊味的杂粮饼,如同苦药般塞进口中,用尽力气咀嚼,让发木的牙齿与胃部的绞痛达成沉默的妥协。寒气渗骨?他学着身边老卒,将枯草成把塞进葛衣缝隙,笨拙模仿着动物的本能御寒。夜幕低垂,远处山谷骤然爆发的凄厉哭喊与短暂兵刃交击声刺破死寂,随即被更沉重的黑暗吞没——那是又一股流民被当做“肥羊”掳掠?或是溃兵自相残杀?林越死死攥紧袖中无意间拾到的半截锈烂刀片,那冰凉的铁锈味渗进指缝,第一次,他感觉体内翻涌的不仅是恐惧,还有一种近乎撕裂般的冰冷。他强迫自己转过头,不去看那黑暗中的结局,呼吸粗重,背脊僵硬。

机会,在颍水一个混乱的渡口降临。人流如沸粥,几股溃兵推搡争抢着渡船,负责弹压的屯长骂声嘶哑,人手捉襟见肘。粮车边,几个老弱兵卒手忙脚乱地试图用绳网固定堆得摇摇欲坠的草料袋。一个老兵佝偻着腰搬运车辕边沉甸甸的部件时,腰间一松,一支分量沉实的箭镞“咚”地掉落在泥水里。林越眼疾手快,几乎是本能地扑过去捡起,双手奉还:“老丈!您的箭!”

老兵喘着粗气,浑浊的眼睛扫过林越那张年轻但透着一股坚韧的脸庞,再看看手中失而复得的精铁箭镞,紧绷的神色略缓,点点头,沙哑道:“唔…后生,眼力劲儿不差。”他随手将箭镞塞进绑在车辕旁的破损革囊中,那革囊口露出一截青铜弩机的部件边缘。

林越心中一动。他不再犹豫,目光快速扫过风势和地形,对不远处正焦头烂额、呵斥士兵的什长大声道:“军爷!那几垛粮袋扎口松了!正处在风口,入夜若起大风,怕不是要被吹开散落一地!那边矮坡背风处安稳!”

什长猛一回头,三角眼如刀刮过林越,又扫向那些在风中摇晃的粮袋口。他烦躁地抹了把脸上的灰汗,看着眼前这个形容狼狈、眼神却透着一股异常清醒的青年:“嗯?心思倒活?手脚能动?”

“回军爷!”林越语速极快,“小的有些力气!愿替军爷挪好粮袋,免得曹将军麾下物资有失!”他刻意加重了“曹将军”三个字,带着一种底层民夫对权柄的敬畏。

什长三角眼里精光一闪:“曹将军”…这小子不是只知逃命的废物!他嘴角扯了扯,抬手指点:“挪!利索点!挪不好仔细你的皮!”

林越不再废话,憋着一股狠劲,肩顶手抱,将那数十斤重的麻袋拖向洼地。每拖一步,沉重的负担都压得他眼前发黑,泥泞几乎没到小腿。汗流浃背,粗布葛衣贴在脊背上,磨砺着被肩头麻袋勒出的红痕,火辣辣地疼。他咬紧牙关,唇上渗出血腥的铁锈味,每一次呼吸都扯着心肺,喉头滚动着铁腥气,却硬生生将那几乎冲出喉咙的嘶吼咽下,只化作喉间沉闷粗粝的喘息。旁边几个兵卒斜眼瞧着,有人嗤笑一声,只当看场免费的苦力戏。

终于将最后一袋粮挪稳,林越几乎瘫软在地,汗水混着尘土糊了满脸,大口喘息。什长背着手踱步过来,检查着堆码整齐的粮垛,三角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这年头,有力气、够听话、还知道动点心思避祸的劳力,太稀罕了。

“叫什么?哪里人?”什长哑声问,语气里没了之前的戾气,更像一种审视。

林越强撑着半跪在冰冷泥泞里,声音嘶哑却清晰:“回…回军爷的话!小的…林越!本是徐州下邳良家子…吕布那祸害乱徐州,家…家毁人亡……”他刻意放缓了“徐州下邳”和“吕布”的吐字,带着刻骨的悲戚和恨意。

“下邳…吕布…”什长眼神动了动,喃喃自语,“刘豫州…玄德公当初也在下邳打过仗…听闻他仁义,携民渡江时自己妻儿都……”后头的话咽了回去,但那点对同乡(广义徐州籍)的丁点恻隐,以及对仁义名声的微妙提及,已被林越精准捕捉。

什长最终挥挥手,不容置疑:“起来吧小子!算你命硬还长眼!跟好了,路上搭把手扎营生火!许都到了,自有你一口饭吃,饿不死你!”

成了!

林越猛地向前扑倒,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混合着碎石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咚”声:“军爷慈悲!林越这条贱命,往后便系在您鞍前马后了!”他抬起头时,脸上沾满泥泞与汗渍,目光灼热,透着近乎野兽般的劫后狂喜和彻底的驯服。

然而,在额头触地那瞬间的阴影里,那沾满泥土的手指死死抠进冻土,如同抓住深渊边缘唯一的藤蔓。眼神深处,所有初临乱世的惊惶与不适已被硬生生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硬的专注——如同深藏地窖的寒铁,刚被锤出了第一道雏形。这第一步,终于跨入。

前方,许都灰暗的轮廓在秋日稀薄的光线下,如同蛰伏的巨兽投下巨大阴影。那里是曹操权柄的巅峰,亦是他寄人篱下之路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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