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裹挟着那股甜腻腥臊的“山神之血”气味，沉沉地压在林越的脊背上。赵烈沉重的身躯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他掌心和后背的灼痛。火折子微弱的光芒在狭窄的通道里摇曳，勉强照亮脚下湿滑、布满暗红色粘液痕迹的岩石。每一步踏出，都像是踩在烧红的刀尖上，既要避开脚下那致命的暗红溪流，又要承受着背上兄弟痛苦的喘息和滚烫的体温。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粗重的喘息、汗水滴落的声音，以及通道深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如同巨兽低吼般的轰鸣——那是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阿越……”赵烈的声音虚弱得像风中残烛，贴在林越耳边，“听……听见没……海……”
“听见了！”林越咬着牙，汗水顺着下巴滴落，混进脚下冰冷的岩石缝隙里，“快到了！撑住！”
通道开始向上倾斜，空气也变得潮湿，带着一股浓烈的、咸腥的海风气息，冲淡了那令人作呕的“山神之血”气味。前方，一点微弱的光亮刺破了浓重的黑暗！
出口！
林越精神大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加快脚步！火光摇曳中，一个被藤蔓和蕨类植物半掩的洞口出现在眼前！咸湿的海风猛烈地灌了进来，吹得火折子几乎熄灭！
林越背着赵烈，踉跄着冲出洞口！
刺眼的天光瞬间笼罩下来！林越下意识地眯起眼睛，脚下却猛地一软！他们踩着的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一片松软、湿滑的……沙滩！
巨大的惯性带着两人向前扑倒！林越死死护住背上的赵烈，两人在柔软的沙地上滚作一团！
“咳咳……”林越呛了几口沙子，挣扎着抬起头。
眼前，是一片豁然开朗的天地！
碧蓝的天空如同洗过一般，阳光炽烈，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脚下是绵延的金色沙滩，细腻温暖。前方，是浩瀚无垠、波光粼粼的蔚蓝大海！海浪如同巨人的呼吸，一波接一波地涌上沙滩，拍打出雪白的泡沫，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海风强劲，带着咸腥的气息，吹散了身上所有的阴冷和腐朽！
他们出来了！真的出来了！从那个鬼气森森、流淌着“山神之血”的地狱通道，来到了阳光普照、海风浩荡的钦州湾！
“哈哈……咳咳……”赵烈瘫在沙滩上，仰面朝天，任由阳光灼烤着他惨白的脸，发出劫后余生般嘶哑的笑声，随即又被剧烈的咳嗽打断，“海……真他娘的大啊……”
林越也仰躺在滚烫的沙子上，胸膛剧烈起伏，贪婪地呼吸着这带着咸味和自由气息的空气。阳光刺得他眼睛发酸，但他舍不得闭上。掌心和后背的灼痛似乎也被这温暖的海风抚慰了几分。
“我们……到了？”赵烈侧过头，看着林越，眼神里还带着一丝恍惚。
“到了。”林越的声音沙哑，却透着前所未有的轻松，“钦州湾。”
他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这是一片僻静的海湾，沙滩后方是茂密的红树林和低矮的丘陵。远处海面上，隐约可见几艘挂着破旧风帆的小船，如同海鸟般在浪尖起伏。更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一片模糊的陆地轮廓若隐若现——那应该就是阿木所说的、俚人商船通往的“更南边”。
“先找水……处理伤口。”林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赵烈的腿伤刻不容缓，他自己掌心和后背的灼伤也需要处理。
他扶着赵烈，艰难地挪到一处被海浪冲刷得相对干净的礁石旁。礁石凹陷处积着一些清澈的雨水。林越撕下相对干净的衣襟，蘸着水，小心翼翼地清洗赵烈腿上被“山神之血”侵蚀的伤口。
伤口触目惊心！裹布早已碳化脱落，露出大片焦黑、萎缩、如同被烈火焚烧过的皮肉！边缘处还残留着暗红色的粘液干涸后的痕迹，散发着淡淡的腥甜。好在醒神草似乎真的起了作用，腐蚀没有继续深入，但伤口周围红肿发烫，显然感染严重。
林越用雨水反复冲洗伤口，又嚼碎了最后一点随身携带的鱼腥草根敷上。赵烈疼得浑身抽搐，牙关紧咬，却硬是一声不吭。
处理完赵烈的伤口，林越才顾得上自己。他摊开手掌，掌心一片通红，皮肤皱缩，虽然没有破皮，但那股深入骨髓的灼痛感丝毫未减。他用海水反复冲洗，刺痛感让他倒吸冷气。
“阿越……”赵烈看着林越的动作，声音低沉，“那鬼东西……到底是什么？”
林越沉默片刻，目光投向远处那片被红树林遮掩的海岸线。“阿木说……是‘山神之血’。”他想起石壁上那狰狞的蛇头标记和流淌的图画，“能腐蚀血肉，遇醒神草则止。或许……是某种地底涌出的毒浆？或者……真是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力量？”
“管它是什么！”赵烈眼中凶光一闪，“差点要了老子的命！下次再碰到，老子一把火烧了它！”
林越没说话，只是默默包扎好自己的手掌。他看着赵烈那条惨不忍睹的腿，又看了看自己灼伤的手掌，心中那股劫后余生的庆幸，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忧虑取代。这南荒之地，危机四伏，远超他们的想象。鬼碑林的幻音，山神之血的剧毒……他们真的能在这里立足吗？
就在这时！
“沙沙沙……”
一阵轻微的、踩在沙滩上的脚步声，从红树林的方向传来！
林越和赵烈瞬间警觉！林越猛地抓起手边的短匕，赵烈也挣扎着想去摸那根削尖的木棍（木棍在刚才摔倒时不知掉哪去了）。
脚步声停在几丈开外。
一个身影从红树林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不是阿木。也不是凶神恶煞的俚人战士。
来人竟是个少女！
她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身形纤细，穿着一身靛蓝色染就的粗布短褂和长裤，裤脚卷到膝盖，露出晒成小麦色的小腿。赤着脚，脚踝上系着一串用贝壳和彩色石子串成的脚链。她皮肤是健康的蜜色，五官带着明显的俚人特征——高颧骨，深眼窝，鼻梁挺直。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大而明亮，如同被海水洗过的黑曜石，此刻正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一丝警惕，打量着沙滩上这两个狼狈不堪的陌生人。
她手里没有武器，只提着一个用藤条编成的篮子，篮子里装着几枚青色的海螺和几片翠绿的海菜。
林越和赵烈都愣住了。这少女的出现，完全出乎意料。
少女的目光扫过林越包扎的手掌，又落在赵烈那条裹着脏布、渗出暗红血渍的腿上，眉头微微蹙起。她开口了，声音清脆，带着俚人特有的腔调，却意外地流利：“你们……汉人？从鬼碑林出来的？”
林越心中警铃大作！这少女竟知道鬼碑林！他握紧了匕首，沉声反问：“你是谁？”
少女没回答，反而向前走了几步，目光落在赵烈腿边沙滩上——那里，散落着几片刚才林越清洗伤口时掉落的、沾着暗红粘液的焦黑皮屑。
少女蹲下身，伸出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拈起一小片皮屑，凑到鼻尖闻了闻。她的眉头蹙得更紧了，眼中闪过一丝凝重，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山神的诅咒……”她低声嘟囔了一句，俚语腔调很重。
她站起身，重新看向林越和赵烈，眼神复杂。“跟我来。”她指了指红树林的方向，“你们的伤……再晒下去，会烂掉。”
说完，她不再理会两人的反应，转身就走，赤脚踩在沙滩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
林越和赵烈面面相觑。
“去不去？”赵烈低声问，眼中凶光未退，“这丫头……邪门！”
林越看着少女消失在红树林边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灼痛的手掌和赵烈那条惨不忍睹的腿。阳光炽烈，伤口在高温下确实灼痛难忍。
“跟上。”林越咬了咬牙，做出了决定。他扶起赵烈，“小心点。”
两人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红树林走去。海风咸腥，阳光刺眼。前方是未知的俚人村落，身后是吞噬血肉的“山神之血”。他们如同两片被巨浪抛上海岸的浮木，在这片陌生而危险的海湾，寻找着渺茫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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