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在黑暗中奔跑。
他的机械右臂不断释放微型黑洞，在菌毯墙壁上撕开临时通道。左眼的金色六边形瞳孔在黑暗中发出微光，不受控制地持续接收着菌丝网络传输的数据流。那些信息像滚烫的金属汁液，不断灌入他的视觉神经。
"左转。"夜昙在他胸腔内低语，冰冷的声音压制着转化带来的灼烧感，"前方三十米有通风井。"
林野的木质化左腿已经失去知觉，像一截枯木拖在身后。他靠着机械右臂的推进力向前冲刺，在拐角处猛地转向。菌丝网络在他身后蠕动闭合，发出湿漉漉的吞咽声。
通风井的金属栅栏早已被菌丝腐蚀，只剩下锈迹斑斑的框架。林野用机械臂扯开障碍，纵身跃入竖井。下落过程中，他的左眼突然接收到一组异常清晰的图像——
一个白色实验室。手术台上固定着一位女性，她的头颅连接着数十根神经导管。那是年轻时的林楠，他的母亲。她的嘴唇在颤抖，似乎在说着什么。画面边缘，一只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正在调整某种扫描仪器的参数。
"神经扫描不是自愿的。"夜昙突然说，声音里带着林野从未听过的情绪波动，"他们强行提取了她的意识模板。"
林野重重摔在通风井底部。他的木质化左腿发出断裂声，几根细小的菌丝从裂缝中钻出，像活物般扭动着想要重新连接。他咬牙扯断那些菌丝，拖着残腿爬进侧面的管道。
管道内的空气更加浑浊，充满某种发酵般的酸味。林野的呼吸变得困难，他的肺部正在木质化，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细小的爆裂声。夜昙释放出更多神经抑制素，暂时减缓了转化速度。
"转化率79%。"夜昙报告道，"你的肝脏已经开始分泌金色液体。"
林野没有回应。他的左眼视野再次分裂，一半是黑暗的管道内部，另一半仍然连接着菌丝网络的共享视觉。他看到那颗菌丝心脏跳动得更快了，金色液体在导管中形成漩涡。在心脏下方，那条金属导管延伸向更深处的黑暗，终端屏幕的冷光在尽头闪烁。
"控制室..."林野嘶哑地说，"母亲的声音是从那里发出的？"
"不完全是。"夜昙的声音变得谨慎，"那只是中继站。真正的核心在更深处。但如果我们能到达那里，可以暂时切断系统对你母亲的意识抽取。"
管道突然震动起来。林野感到一阵眩晕，他的意识被强行拉入菌丝网络的共享空间。无数声音同时在他脑中炸开，那是前112位候选者的意识残片，像碎玻璃般扎进他的思维。
"加入我们..."
"好痛..."
"为什么拒绝永恒？..."
"母亲在等待..."
林野跪倒在地，机械臂的黑色藤蔓不受控制地暴长，刺入管道墙壁。他的木质化皮肤下，根系也在疯狂生长，与菌丝网络建立更多连接。转化率瞬间飙升到81%。
"林野！"夜昙厉声喝道，释放出一股刺骨的神经毒素，"集中精神！回忆你的人类记忆！"
林野的视线模糊了。他看见童年时的实验室，母亲穿着白大褂的背影。她转身时，脸上戴着呼吸面罩，眼睛下方有青黑色的疲惫痕迹。她手里拿着一朵蓝色小花，那是夜昙的原生体。
"这是给你的礼物。"记忆中的母亲说，声音透过面罩显得沉闷，"它会保护你。"
现实与记忆重叠。林野猛地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爬行到管道尽头。前方是一面半透明的菌丝膜，隐约能看到后面的空间。他伸出机械臂，黑色藤蔓如刀刃般划开薄膜。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呼吸停滞。
这是一个球形腔室，直径约二十米。墙壁上密密麻麻地嵌着112个培养舱，每个舱内都漂浮着一具半植物化的躯体。他们的头颅连接着菌丝导管，金色液体在透明管道中缓缓流动。这些是前112位候选者，他们的身体被完整保存，意识则被抽取出来，组成了"母亲"的集体思维。
腔室中央悬浮着一个巨大的菌丝团，形如人类心脏，表面布满跳动的脉管。那就是林野在共享视觉中看到的"心脏"——红棉系统的次级核心。
"他们...都还活着？"林野的声音颤抖。
"肉体存活，意识被分解重组。"夜昙冷静地分析，"系统用他们的神经模式构建了拟似人格，但个体性已经消失。"
林野的机械臂突然发出警报。转化率83%，临界点逼近。他的木质化左臂开始不受控制地生长出细小的菌丝触须，向最近的培养舱探去。
"警告：系统正在尝试强制同步。"夜昙的声音变得急促，"你必须立即离开这里！"
林野转身想逃，却发现来时的管道已经被菌丝封死。球形腔室的顶部突然打开，数十条粗壮的菌丝触手垂落下来，每一条末端都带着针状导管。
"113号。"母亲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这次带着明显的机械合成感，"你已达到最佳平衡点。接入系统，完成你的使命。"
林野的视野再次分裂。他的左眼看到菌丝触手向他袭来，右眼的机械视觉却捕捉到腔室底部的一个细节——一块金属面板的边缘，那里有一条几乎被菌丝完全覆盖的维修通道。
"夜昙！下方！"他在思维中大喊。
黑色藤蔓瞬间爆发，形成保护性屏障挡住第一波菌丝触手。林野趁机扑向地面，用机械臂撕开金属面板。下方是一条狭窄的垂直通道，布满电缆和管道。
他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下落持续了约三秒钟，林野摔在一堆电缆线上。这里是一个设备间，四壁布满闪烁的终端和交换机。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控制台上方悬浮的全息投影——一个三维神经网络模型，核心节点标记着"林楠-初始模板"。
"这是神经扫描室。"夜昙迅速分析环境，"他们在这里提取了你母亲的意识模式。"
林野踉跄着走向控制台。他的身体正在发生可怕的变化，木质化部分和机械部件都在不受控制地生长。只有胸腔内的夜昙花仍在释放抑制素，勉强维持着他的人类意识。
控制台屏幕上跳动着大量数据流。林野的左眼自动解析这些信息，将关键内容投射到他的视觉皮层：
【候选者意识整合进度：98%】
【核心意识稳定性：临界值以下】
【系统警告：模板意识出现异常波动】
"母亲...还在反抗？"林野嘶哑地问。
全息投影突然变化，神经网络模型扭曲重组，形成一个女性面孔的轮廓。那是林楠的虚拟影像，但表情痛苦而挣扎。
"小野..."全息影像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与之前"母亲"的合成音截然不同，"找到...莫里斯...他控制着..."
影像突然扭曲消失，被标准的系统警告取代：
【核心意识异常：启动强制镇静协议】
整个房间的灯光转为红色。林野听到上方传来菌丝蠕动的声响，追兵即将到达。
"我们必须继续前进。"夜昙催促道，"转化率85%，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林野的目光落在控制台下方的一个隐藏面板上。他的左眼捕捉到那里发出的特殊频率信号——那是只有园丁候选者才能接收的加密信息。
他撬开面板，里面是一个生物识别接口。当他的木质化手指接触接口时，一组坐标数据直接传入他的神经系统。
"这是..."林野瞪大眼睛，"控制室的位置！"
夜昙立即分析数据："在基地最下层，需要穿过三个安全区。根据你目前的转化速度，我们只有不到40小时了。"
上方的菌丝触手已经突破设备间入口。林野最后看了一眼母亲的全息影像消失的位置，转身冲向房间另一侧的应急通道。
通道门在他身后关闭的瞬间，林野听到一个陌生的女性声音在菌丝网络中低语：
"第37号候选者...苏夏...意识残片...协助..."
声音随即消失，但一组模糊的影像留在了林野的脑海中——那是通往控制室的秘密路线，以及一个关键信息：
"活体密钥...需要活体密钥才能进入..."
林野的机械右臂突然剧烈震颤，黑色藤蔓疯狂生长。转化率86%，夜昙的抑制素正在失效。他跌跌撞撞地在黑暗的通道中前进，左眼和右眼看到的世界越来越不同步。
在意识即将分裂的临界点上，只有一个念头保持清晰：
找到控制室。摧毁系统。救出母亲。
即使代价是失去最后的人类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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