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站在病房走廊的窗前，指尖捏着那枚没有编号的金属牌，触感比工作室里的齿轮更温润。楼下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地面，拼成细碎的光斑，像极了怀表化作的蓝色灰烬。
“陈先生，您母亲说想喝您煮的粥。”护士轻轻叩门，推车的轮子碾过地砖，发出规律的“咕噜”声，节奏竟与工作室里的钟表滴答重合。
陈默回头时，正看见护士胸牌上的名字——“周小棠”，照片里的女孩梳着马尾，发尾别着枚银色的小发卡，款式与红色连衣裙女人那枚如出一辙。“你是……”
“小周是我哥哥。”护士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他说有位先生帮他完成了心愿，让我一定谢谢您。”她指了指走廊尽头，“他现在在楼下的花园里，说等您有空，想请您喝杯咖啡。”
陈默的心轻轻一颤。循环里的剪影正在现实中变得具体，那些消散的光点，原来都化作了真实的温度。
母亲的病房里飘着白玫瑰的香气。老太太靠在床头，手里摩挲着本旧相册，相册摊开的页面上，年轻的她穿着的确良衬衫，身边站着个戴眼镜的男人，左眼的镜片反射着阳光，像藏着颗星星——是那个工作室里的老人，或者说，是第一个循环者年轻时的模样。
“他总说，欠我一场婚礼。”母亲的声音带着笑意，指尖划过照片里男人的衣角，“当年他在钟表店当学徒，穷得连块像样的表都买不起，却偷偷攒钱给我买了支银发卡，说等他成了大师傅，就换金的。”
陈默突然明白那枚红色齿轮上的发卡为何如此重要——那是老人对妻子未竟的承诺，像根丝线，缠绕了百年的时光。
“后来他疯了似的研究什么‘时间齿轮’，说能让时光倒流。”母亲合上相册，握住陈默的手，“我知道他是愧疚，那年我难产，女儿没保住，正好是下午三点十七分。他总说，要是能早到三分钟……”
三点十七分。这个贯穿所有循环的时间点，原来藏着这样一段往事。陈默看着母亲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工作室里老人说的“我守了百年”——他不是在守时间，是在守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妈，对不起。”陈默的声音有些哽咽，“上次您住院，我因为开会迟到了……”
“傻孩子。”母亲拍了拍他的手背，“人老了，哪能没点小病小痛？你能来陪我说说话，比什么都强。”她指了指窗台上的粥碗，“这粥熬得比医院食堂的好，看来你这几年厨艺没退步。”
陈默笑了。他确实在循环里熬了无数次粥，从生涩到熟练，那些重复的动作里，藏着他对“迟到”最深的恐惧，也藏着最笨拙的补偿。
下楼时，花园里的长椅上坐着两个人。小周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身边的穿风衣男人正低头给他看手机里的照片——照片上是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站在婚纱店的镜子前，脸上带着羞涩的笑，脖颈间的蓝光已经变成了项链的反光。
“她说明年春天结婚，让我一定请你当证婚人。”穿风衣男人抬起头，右眼的疤痕淡得几乎看不见，“医生说，这叫‘心理暗示性修复’，但我知道，是你让我们走出了那间工作室。”
小周递过来一杯拿铁，拉花是个小小的齿轮形状：“我妹妹以前总说，要是能在咖啡馆里看到齿轮拉花，就说明时间在对我们笑。”他的目光落在陈默手中的金属牌上，“这是……‘守墓人’留下的？”
陈默点头，将金属牌放在石桌上。午后的阳光照在牌面上，【时间不会倒流，但可以向前走】的字迹泛着微光，像有细小的齿轮在下面转动。
“他其实是我爷爷。”小周的声音低了些，“我妹妹去世那天，他抱着她的发卡在钟表店坐了整夜，第二天就开始变得糊涂，总说要‘修时间’。”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钟表店，“那是我们家的老店，现在由我看着。”
陈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钟表店的橱窗里摆着座巨大的落地钟，钟面的玻璃上刻着幅星图，与工作室墙壁上的那幅一模一样。一个戴眼镜的老人正在调试钟摆，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温和，正是最后在玻璃倒影中向他点头的身影。
“他偶尔会清醒一阵子。”穿风衣男人说，“清醒的时候就会去店里，说要等一个‘带着白玫瑰的年轻人’。”
陈默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白玫瑰，花瓣上的露水刚好滴落在金属牌上，晕开一小片水渍。水渍蒸发的瞬间，他仿佛听到齿轮转动的轻响，像时间在对他说“再见”。
离开医院时，夕阳正染红天际。陈默路过钟表店，老人抬头对他笑了笑，左眼的蓝光在暮色中若隐若现：“钟摆调好了，走时很准。”他指了指落地钟的底座，“下面刻了行字，是给你的。”
底座上的字迹是新刻的，深浅不一，像是用颤抖的手完成的：【遗憾是齿轮的齿痕，缺了它，时间就不会转动】。
陈默走出很远，回头望去，钟表店的灯光与工作室的蓝光渐渐重合，老人的身影与落地钟的阴影融为一体，最终化作钟摆的一道弧线，消失在暮色里。
手里的金属牌开始发烫，背面隐隐浮现出串数字：3:17。不是遗憾发生的时间，而是此刻的分钟与秒数——3分17秒，阳光正温柔地裹住他的肩膀，像母亲的手。
他知道，循环从未真正消失，那些齿轮的转动声，其实藏在每个人的心跳里。重要的不是让时间倒流，而是带着齿痕继续前行，让每个“差点”和“如果”，都成为未来的养分。
街角的咖啡馆里，小周正为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续杯，穿风衣男人的手机响了，是维修工发来的照片，照片里的路灯亮得格外温暖，扳手靠在灯柱旁，上面别着朵白玫瑰。
陈默握紧金属牌，加快了脚步。他要赶在母亲睡前再去陪她说说话，要告诉她，粥里的莲子是按她喜欢的甜度煮的，要听她讲更多关于那枚银发卡的故事。
时间的齿轮还在转动，带着所有的遗憾与温柔，向前，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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