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门后的工作室比阁楼更逼仄,空气中漂浮着蓝色的尘埃,像被碾碎的星屑。陈默握紧掌心的银色怀表,表盖内侧的字迹在蓝光中微微发亮——【第19次循环,时间终于开始流动】。可他分明看见工作台前的老人正将一枚齿轮嵌入钟表,动作与自己记忆中修理祖父座钟时的姿态分毫不差。
“来了。”老人抬起头,镜片后的左眼泛着与怀表同源的蓝光,右眼却浑浊如死水,“第19个‘修正者’,比预计早了三分二十七秒。”他推过来一把木椅,椅腿在地面划出的轨迹,与阁楼里摆钟的阴影完全重合。
陈默没有坐下。他注意到老人的工装围裙上别着枚金属牌,编号是“0”,边缘磨损得几乎看不清字迹,只有“钟表匠”三个字还清晰可辨。“你是主齿轮的核心?”
老人笑了,嘴角的皱纹里积着蓝色的尘埃:“我是时间的守墓人。”他指了指身后的铁架,上面摆满了与陈默手中同款的怀表,至少有上百个,“每个怀表都是一个失败的循环,里面装着循环者最后的遗憾。”
铁架最上层的怀表突然自行打开,里面涌出红色的光点,在空中凝成穿风衣男人的轮廓。男人的右眼还在流血,他指着老人的后背,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最终化作一缕青烟,被最近的怀表吸了进去。
“他想提醒你,别相信眼睛看到的。”老人突然转动工作台的把手,整个房间开始旋转,墙壁上的钟表零件纷纷脱落,露出后面的金属板,板上刻着幅巨大的星图,每个星辰的位置都对应着一枚齿轮的凹槽,“第17次循环,他差点成功了。”
陈默的怀表突然发烫,表盖自动弹开,蓝色的灰烬无风飞舞,在星图上标出三个亮斑。他认出其中一个是婚纱店的位置,另一个是咖啡馆,第三个则是母亲病房的窗户形状。“这些是……我所有遗憾发生的地方?”
“不止是你的。”老人从抽屉里拿出个玻璃罐,里面泡着枚红色的齿轮,齿轮上缠绕着根银色的发卡——正是红色连衣裙女人的那枚,“12号的遗憾是没能穿上婚纱,7号是没敢对女儿说对不起,5号……”他顿了顿,“是没见到妹妹最后一面。”
玻璃罐的液体突然沸腾,红色齿轮开始转动,罐壁上浮现出模糊的画面:穿白衬衫的服务生在咖啡馆打烊后,反复摩挲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两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举着同款发卡。
“小周的编号是5?”陈默想起咖啡馆里的服务生,后颈的蓝光与老人的左眼如出一辙,“他也是循环者?”
“我们都是主齿轮的齿牙。”老人摘下眼镜,左眼的蓝光直射星图,三个亮斑突然连成一线,中间浮现出个新的凹槽,形状与陈默怀表的表盖完全吻合,“你的遗憾是三点十七分十七秒的迟到,对吗?”
陈默的呼吸骤然停滞。工作室的墙壁突然变得透明,外面是母亲病房的景象——心电监护仪的曲线正趋于平直,护士推着抢救车冲进房间,而年轻的自己还堵在十字路口,对着红灯疯狂按喇叭,仪表盘的时间清晰地显示着三点十七分。
“想改写这个瞬间吗?”老人递来一把镊子,镊子尖闪着蓝光,“把怀表的灰烬撒进星图的凹槽,时间就会倒流。但你要知道,每个被修正的过去,都会催生出新的遗憾。”
星图的凹槽里渗出红色的液体,像新鲜的血液。陈默看着液体中倒映出的自己——眼角已经有了细纹,左手无名指上戴着枚银色的戒指,款式与红色连衣裙女人的发卡同源。这是他从未经历过的未来,却真实得仿佛触手可及。
“第17次循环,他选择救12号,结果导致维修工提前崩溃。”老人的声音带着叹息,“第18次,他想独自承担所有遗憾,反而让齿轮彻底崩解。”他指向陈默的怀表,“你手里的是最后一块主齿轮碎片,也是唯一能让时间真正流动的钥匙。”
怀表的蓝色灰烬突然剧烈跳动,陈默的脑海里闪过穿风衣男人的话——【空白的时间不是忘记,是带着遗憾继续走】。他猛地将镊子扔在地上,蓝光镊子落地的瞬间,化作无数细小的齿轮,嵌入星图的缝隙中。
“我不修正过去。”陈默合上怀表,表盖内侧的字迹开始变化,【第19次循环】逐渐被【最后一次循环】取代,“我接受它。”
工作室突然剧烈震动,老人的左眼迸发出刺眼的蓝光:“你确定?这意味着所有循环者的牺牲都会白费!”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工装围裙上的编号“0”渐渐模糊,“我守了百年,就是为了等一个愿意改写遗憾的人!”
“百年?”陈默突然明白,“你才是第一个循环者!”
老人的轮廓在蓝光中扭曲成齿轮的形状:“我女儿死于三点十七分……她的发卡,和12号的一模一样……”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终化作枚金色的齿轮,悬浮在星图中央,“原来……真正的空白时间,是原谅自己……”
金色齿轮嵌入凹槽的瞬间,所有怀表同时打开,涌出红蓝色的光点,在空中凝成无数个循环者的剪影。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与穿风衣的男人牵起手,维修工的扳手化作纸飞机,载着小周的照片飞向远方。这些剪影最终融入星图,化作闪烁的星辰,照亮了整个工作室。
陈默的怀表彻底化作灰烬,落在他掌心,凝成一枚朴素的金属牌,上面没有编号,只有一行字:【时间不会倒流,但可以向前走】。
工作室的墙壁开始消散,露出外面真实的街道。婚纱店正在营业,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正为新人整理裙摆,脖颈处没有蓝光;咖啡馆里,小周笑着为客人续杯,后颈光滑无痕;街角的维修工正在修理路灯,扳手侧面的编号已经消失。
下午三点十八分。陈默站在母亲病房的楼下,手里攥着那枚金属牌。手机响起,是医院的来电,护士的声音带着暖意:“陈先生,您母亲醒了,说想看看您带的那朵白玫瑰。”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花束,白玫瑰的花瓣上还沾着露水。转身走向住院部时,陈默的脚步轻快得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他知道,母亲最终还是会离开,但这次,他不会再让遗憾的齿轮卡住时间的喉咙。
路过街角的钟表店,陈默瞥见橱窗里的座钟,指针正稳稳地走向三点十九分。玻璃倒影中,他的身后站着个戴眼镜的老人,左眼泛着淡淡的蓝光,对着他轻轻点头,然后转身走进了阳光里,身影渐渐与尘埃融为一体。
时间的灰烬,终于在向前走的脚步中,开出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