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时，沈砚正盯着手腕上的编号发呆。
深灰色的金属手环紧紧嵌在皮肤里，表面用激光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0”，边缘泛着冷硬的银光。这手环像是从骨头上长出来的，他试过用指甲抠、用墙角磨，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反而让那“0”字显得愈发刺眼。
“编号0，第七次唤醒完成。”
冰冷的电子音从头顶传来，没有丝毫起伏。沈砚抬头，看见天花板正中央嵌着块巴掌大的显示屏，屏幕是纯黑的，只有一行绿色的小字在缓缓滚动：【轮回场13号，本次任务世界：1998年红棉小区连环凶案】
他所在的房间是标准的审讯室规格。白色墙壁，灰色桌椅，正对面的单向玻璃蒙着层白雾，看不清外面的景象。桌上放着个牛皮纸档案袋，边角磨损得厉害，像是被人反复翻动过。
第七次唤醒。
沈砚的手指摩挲着档案袋的绳结，脑海里的记忆像被打碎的玻璃。他记得第一次醒来时的恐慌——也是这个房间，也是这个档案袋，只是当时手环上的数字是“1”。他记得第二次在火场里被横梁砸中时的剧痛，第三次被乱枪扫射的灼热，第四次……记忆到了某个节点就会变得模糊，只剩下死亡瞬间的失重感，像坠入无底的冰窟。
“本次任务目标：72小时内找到凶案真凶，存活至任务结束。”电子音再次响起，【提示：档案袋内包含基础线索，请勿试图破坏场地设施，违规者将被强制清除。】
沈砚解开档案袋的绳结，倒出三样东西：一张泛黄的报纸，一枚生锈的铜钥匙，还有半张撕碎的照片。
报纸是1998年7月15日的《江城晚报》，社会版的头条用加粗黑体印着：【红棉小区再现凶案，独居老人家中遇害，系三个月内第三起】。报道里提到受害者均为独居人士，死亡时间都在午夜十二点，致命伤是后颈处的三道平行伤口，像被某种动物爪牙所伤。
铜钥匙的齿痕很特殊，钥匙环上挂着个褪色的红棉图案吊坠。沈砚把钥匙翻过来，背面刻着个模糊的“3”字。
最让他在意的是那半张照片。照片上是个穿白衬衫的年轻男人，眉眼温和，正低头看着什么，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但照片只保留了他的右半边脸，边缘撕裂得很不规则，像是被人狠狠扯碎的。
沈砚的心脏突然抽痛了一下。
这个男人……他好像认识。
记忆深处有个模糊的影子，也是这样穿着白衬衫，坐在老式台灯下翻书，书页翻动的声音和窗外的蝉鸣交织在一起。但那影子一触即碎，只剩下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像卡在喉咙里的鱼刺。
“传送准备倒计时：10，9，8……”
电子音开始倒计时，沈砚下意识地握紧那半张照片。指尖触到照片背面的凹凸感，他翻过来一看，发现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极轻的字：【别信他们说的，凶手不是……】
后面的字迹被蹭掉了，只剩下几道凌乱的划痕。
“3，2，1。”
脚下的地面突然传来轻微的震动，白色墙壁像水波般泛起涟漪。沈砚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审讯室的轮廓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老旧居民楼的灰色墙壁，空气中飘着栀子花和煤炉烟混合的气味。
他站在一条狭窄的巷子里。左手边是斑驳的红砖墙，墙头上探出几枝红棉树的枝条，开着艳红的花朵。右手边是一排单元楼，墙面上用红漆写着“拆”字，大部分窗户都空着，黑洞洞的像眼睛。
巷口的电线杆上贴着张寻人启事，照片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下面写着“李萌萌，女，6岁，于1998年6月12日在红棉小区走失”。启事的边缘已经卷了边，被雨水泡得有些模糊。
沈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格子衬衫，脚上是双回力帆布鞋，口袋里揣着那枚铜钥匙和半张照片。手腕上的“0”字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是在嘲笑他的徒劳。
“哟，新来的？”
一个叼着烟的中年男人靠在单元楼门口，斜眼看着他。男人穿件军绿色外套，袖口磨得发亮，左脸颊有块刀疤，说话时烟卷在嘴角上下晃动。
沈砚没有回答。他注意到男人的手腕上，也戴着个一模一样的金属手环，上面刻着“17”。
“别紧张，”男人吐了个烟圈，“第一次来1998年？看你这打扮倒是挺应景。”他用下巴指了指巷子里，“里面住的都是老骨头，晚上别随便出门，特别是三楼那个姓赵的老太太，眼神不太好，见谁都骂。”
沈砚皱眉：“你也是……轮回者？”
“不然呢？”男人嗤笑一声，撸起袖子露出手环，“编号17，这是我第五次来这个世界。”他顿了顿，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不过编号0……倒是头一回见。你这数字，是刚进来就犯了事儿？”
沈砚没接话。他想起前几次轮回里遇到的其他“编号者”，数字大多在10以上，数字越小似乎越少见。有次他遇到个编号“3”的女人，对方看他的眼神像看死人，说“数字掉到5以下的，都活不过三个世界”。
“拿着。”男人扔过来一个黑色的小本子，“这是我前几次记的线索，省得你走弯路。”
沈砚接住本子，翻开第一页，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几行字：
【302室：独居老人，已死（第二次轮回亲眼所见）】
【401室：画家，性格孤僻，总在半夜画画】
【1楼杂物间：锁着的，钥匙孔和那枚红棉钥匙匹配】
【重点：别相信穿白衬衫的男人】
最后一行字被反复描过，墨水晕开成一团黑渍，像块凝固的血。
沈砚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捏紧了口袋里的半张照片。
“怎么？”男人注意到他的异样，“你见过穿白衬衫的？”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自行车铃铛的清脆响声。一个穿白衬衫的年轻男人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进来，车后座绑着个画架。他的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和，嘴角噙着浅笑，正是照片上那个男人的左半边脸。
男人骑车经过沈砚身边时，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冲他笑了笑：“你好，我是住在401的顾言，看你面生，是刚搬来的吗？”
他的声音很温和，像春风拂过湖面。但沈砚注意到，他说话时，右手悄悄背到了身后，指尖似乎沾着什么暗红色的东西。
巷口的夕阳正在下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沈砚看着顾言手腕上光洁的皮肤——那里没有金属手环。
“他不是轮回者。”编号17的男人突然在他耳边低语，声音压得极低，“但他每次都出现在这个世界，像个……固定的NPC。”
顾言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像探照灯般扫过沈砚的手腕。当他看到那个“0”字时，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天黑前最好把门窗锁好，”顾言重新跨上自行车，铃铛又响了一声，“最近小区不太平。”
他骑车往单元楼深处去，画架在车后座轻轻晃动，帆布上似乎画着什么，被夕阳染上一层诡异的血红。
沈砚低头看向手里的小本子，最后一行“别相信穿白衬衫的男人”像是活了过来，在纸页上扭曲、蠕动。
编号17的男人掐灭烟头，踩在脚下碾了碾：“72小时倒计时，现在开始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今晚可能会出事，你最好找个地方躲好。”
沈砚握紧了那枚铜钥匙，钥匙环上的红棉吊坠硌着掌心。他抬头看向单元楼的三楼，302室的窗户黑洞洞的，像个蛰伏的野兽，正等着猎物上门。
手腕上的“0”字突然开始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里钻出来。沈砚知道，这是轮回的信号，也是死亡的预兆。
这一次，他必须活下去。不仅是为了打破这无休止的轮回，更是为了弄清楚，那个穿白衬衫的男人，到底是谁。以及，自己为什么会是编号0。
夜色像墨汁般开始浸染天空，红棉树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拉长，像无数只伸出的手，要将整个巷子拖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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