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站在巷口,看着顾言的自行车消失在单元楼拐角,车铃的清脆响声像根针,刺破了1998年傍晚特有的宁静。编号17的男人已经走进楼道,军绿色外套的衣角扫过满是灰尘的台阶,留下一道浅痕,很快又被风吹来的红棉花瓣覆盖。
手腕上的“0”字还在发烫,像是有细小的电流顺着血管爬。沈砚摸出那半张照片,夕阳的金辉透过照片边缘的撕裂口,在背面的铅笔字迹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别信他们说的,凶手不是……”后面的划痕深到几乎戳破纸背,像是写字的人在极度恐慌中用力划破了真相。
他想起顾言转身时,画架帆布上一闪而过的图案——像是无数根交错的红线,缠绕着某个模糊的人影,底色是和红棉花瓣一样的艳红。
“咔哒。”
身后突然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沈砚猛地回头,看见巷口最外侧的101房门开了条缝,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探出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嘴角撇出刻薄的弧度。
“哪来的野小子?在这儿鬼鬼祟祟看什么?”老太太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手里拄着的拐杖在地面敲出急促的点,“是不是又来偷东西的?前阵子三楼老王家的腊肉,就是被你们这些外来的偷走的!”
沈砚的目光落在老太太的手腕上——那里空空如也,没有金属手环。他想起编号17的话,三楼姓赵的老太太眼神不好,见谁都骂。看来这就是101的住户,不是轮回者。
“我是新来的住户。”沈砚把照片塞回口袋,举起手里的铜钥匙,“找302室。”
老太太的拐杖顿在半空,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302?”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你去那儿做什么?那屋子早没人了!”
沈砚心中一动:“报纸上说,上周有位老人在302遇害了。”
“遇害?”老太太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尖利得像指甲刮过玻璃,“那老东西是活该!年轻时做了亏心事,老了就得遭报应!”她猛地把门拉开,一股混合着樟脑丸和霉味的气息涌出来,“进来坐会儿?我给你讲讲那老东西的故事。”
门内的黑暗像粘稠的墨汁,隐约能看到客厅墙上挂着泛黄的全家福,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的确良衬衫,胸前别着红棉厂的厂徽——和顾言白衬衫口袋里露出的那枚一模一样。
“不了,我还有事。”沈砚后退半步,钥匙环上的红棉吊坠突然变得冰凉,像是沾了露水。
老太太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瞬间变得怨毒:“是他让你来的?那个画画的?”她的拐杖指向楼道深处,“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天天半夜在屋里画些不干净的东西!红棉小区的案子,就是他干的!”
沈砚的心跳漏了一拍。老太太的话和编号17小本子上的“别相信穿白衬衫的男人”不谋而合,但她语气里的怨毒太过刻意,像是被人提前灌输的台词。
“您见过他画画?”
“何止见过!”老太太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我昨晚起夜,看见他窗户上有影子,像用刀在割什么东西,红乎乎的一片,像血!”她抓住沈砚的胳膊,枯瘦的手指像鹰爪般用力,“小伙子,听我一句劝,赶紧走!这小区邪门得很,上个月丢的那个小女孩,说不定就是被他拐走的!”
巷口的寻人启事突然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照片在暮色中微微颤动。沈砚想起报纸上的凶案时间线,第三起凶案发生在7月15日,而小女孩失踪是6月12日,时间上刚好能对上。
就在这时,楼道里传来下楼的脚步声,顾言背着画架走下来,白衬衫的袖口沾着几点暗红色的污渍,像是没洗干净的颜料。“赵阿姨又在说我坏话?”他的笑容依旧温和,眼神却掠过老太太抓着沈砚胳膊的手,“这位是?”
“不关你的事!”老太太猛地松开手,拐杖在地上敲得咚咚响,“我劝你少管闲事,小心遭报应!”
顾言没理会她,径直走到沈砚面前,画架往旁边一靠:“302的钥匙?”他的目光落在铜钥匙上,红棉吊坠在夕阳下泛着微光,“我知道你在查凶案,或许我们可以交换线索。”
沈砚的手腕突然一阵刺痛,“0”字烫得像是要烧起来。这是轮回者靠近关键线索时的预警。他盯着顾言袖口的污渍:“你画了什么?”
顾言低头看了眼袖口,笑了笑:“红棉。这季节开得最艳,适合入画。”他侧身让开楼道口,“302的锁被撬过,你现在上去也找不到东西。杂物间的钥匙倒是和你手里的匹配,我前几次看到17号在那儿翻东西。”
沈砚想起小本子上的记录:1楼杂物间,钥匙孔匹配。他犹豫的瞬间,老太太已经缩回101,房门“砰”地一声关上,门内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去不去?”顾言扛起画架,“杂物间晚上会锁,现在刚好没人。”
沈砚看了眼手腕上的“0”字,烫感正在消退。他决定赌一次——如果顾言是凶手,不会主动引导他去找线索。“带路。”
杂物间在单元楼左侧的角落,生锈的铁门被铁链锁着,锁孔的形状果然和铜钥匙完全吻合。沈砚插入钥匙转动,“咔嗒”一声轻响,铁链松了下来。
推开铁门的瞬间,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混杂着泥土的腥气。顾言突然按住他的肩膀:“小心点,里面有东西。”
沈砚打开手机手电筒(轮回者自带的基础道具,电量永远显示满格),光柱扫过昏暗的房间——墙角堆着半人高的废纸箱,上面印着“红棉厂职工福利”的字样;地面散落着几根生锈的钢筋,其中一根的末端沾着暗红色的凝固物,像干涸的血;而在房间最里面,靠着墙放着个盖着帆布的笼子,笼子底下的水泥地有深色的污渍,形状像个人形。
“这是什么?”沈砚走向笼子。
“前几次来还没有。”顾言的声音有些凝重,“像是刚放进来的。”
帆布上有个破洞,沈砚伸手掀开——笼子里空空如也,只有几根染血的稻草,角落里蜷缩着半块啃剩的骨头,上面还带着细小的齿痕。
“是动物?”沈砚皱眉。
“不像。”顾言捡起一根稻草,上面的血迹还带着微弱的温度,“这是新鲜的,不超过三小时。”他突然指向纸箱后面,“看那个。”
光柱照过去,纸箱后面露出半截泛黄的作业本,封面上写着“李萌萌”三个字,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女孩,扎着羊角辫——正是巷口寻人启事上的孩子。
沈砚抽出作业本翻开,最后一页的字迹被泪水泡得模糊,隐约能辨认出:“顾叔叔的画里有红色的线,缠住了王爷爷的脖子……”
王爷爷?难道是302遇害的老人?
“这不是我放的。”顾言的脸色有些难看,“有人想嫁祸我。”
沈砚没说话,继续翻找。在最底下的纸箱里,他发现了一叠红棉厂的旧档案,上面贴着泛黄的照片——其中一张是顾言和302的老人年轻时的合影,两人穿着工装,站在红棉厂的门口,中间的男人左脸颊有块刀疤,和编号17一模一样。
“他们认识?”沈砚抬头,却发现顾言的眼神有些恍惚,像是陷入了回忆。
“红棉厂倒闭前,我们都在那儿上班。”顾言的声音低沉下来,“王老头是车间主任,我是美工,17号是搬运工。后来厂子着火,烧死了不少人,包括李萌萌的父母。”
沈砚想起第三次轮回时的火场,横梁砸下来的瞬间,他似乎看到过红棉厂的厂徽。原来那些碎片化的死亡记忆,都和这个世界有关。
“着火那天,王老头锁了后门。”顾言的指尖在档案上划过,“我们三个是从通风管道爬出来的,其他人都……”
“所以你恨他?”
顾言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但我没杀他。”他指向笼子里的骨头,“这是栽赃。真正的凶手知道我们的过去,在利用这些制造假象。”
沈砚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一行绿色的字:【检测到关键线索,72小时倒计时剩余68小时17分。警告:夜间10点后,请勿在室外逗留。】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单元楼的灯泡忽明忽暗,在地上投下晃动的阴影。杂物间外传来老太太的尖叫,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出事了!”沈砚冲出杂物间,看到101的房门大开着,老太太倒在门槛上,后颈有三道平行的伤口,和报纸上描述的一模一样,鲜血正顺着伤口流进红棉花瓣里,将白色的花瓣染成诡异的深红。
顾言站在老太太身边,手里握着一把沾满血的美工刀。
“不是我。”他看着自己的手,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我刚追出来,就看到她倒在这儿,刀在地上……”
沈砚的目光扫过楼道拐角,编号17的军绿色外套衣角一闪而过。他突然明白了——17号一直在利用他们,老太太的话、顾言的刀、杂物间的线索,都是精心布置的陷阱。
手腕上的“0”字突然爆发出灼热的疼痛,沈砚的视线开始模糊。他想起第一次轮回死亡前的失重感,想起报纸上的凶案规律,想起李萌萌作业本上的话——红色的线缠住了王爷爷的脖子。
原来所谓的“三道爪痕”,不是动物造成的,是被线勒出来的!
“是17号!”沈砚大喊着冲向楼道,却被顾言一把抓住。
“别去!”顾言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他不是17号!真正的17号在火场里就已经……”
话音未落,楼道里传来重物拖拽的声音,编号17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军绿色外套上沾满了鲜血,手里拖着个麻袋,麻袋里露出半截白衬衫的袖子,和顾言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找到你了,0号。”17号的刀疤在灯光下泛着红光,手腕上的“17”正在褪色,渐渐变成和沈砚一样的“0”,“每次轮回,都要有人成为新的‘钥匙’啊。”
沈砚的手机再次亮起,绿色的字迹扭曲成诡异的形状:【检测到轮回者异常,强制清除程序启动……】
他终于明白编号0的含义——不是惩罚,是继承。每个轮回的终点,活下来的人会继承前一个“0号”的记忆和使命。
顾言突然将画架猛地砸向17号,帆布裂开的瞬间,里面掉出一捆染血的红线,线的末端系着个小小的红棉吊坠,和沈砚钥匙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这才是凶器。”顾言的声音在沈砚耳边响起,“记住红棉厂的通风管道,那里有关乎所有轮回的真相……”
沈砚的意识被剧痛吞噬前,看到17号的脸开始扭曲,刀疤下露出和顾言一样的红棉厂美工徽章。原来所谓的“固定NPC”和“轮回者”,根本就是同一个人被分割的记忆。
失重感再次袭来时,沈砚攥紧了手里的铜钥匙。这一次,他没有坠入黑暗,而是看到了无数个“自己”在红棉厂的火场里奔跑,每个人的手腕上都刻着“0”,每个人的口袋里都装着半张照片。
当他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302室的地板上,王老头的尸体就躺在旁边,后颈的三道痕迹清晰可见。窗外传来红棉花瓣落地的声音,像有人在轻轻敲门。
手机屏幕上的倒计时,停在了68小时16分。
而他的手里,多了另一半撕碎的照片——和口袋里的那半拼在一起,正好是顾言、王老头和17号在红棉厂门口的合影,照片背面用红笔写着:【放火的人,是李萌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