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的防护靴踩在结晶化的地面上，发出细碎的咯吱声。防护罩外，沈砚化作的光流正顺着虫洞边缘盘旋，像一条犹豫的银蓝色河流。她突然想起刚才触碰他金属手臂时的触感——冰冷坚硬的外壳下，藏着微弱的搏动，像某种被强行压制的心跳。
“沈砚！”她对着光流大喊，声音在结晶森林里形成诡异的回声。那些封印着人形阴影的红水晶突然震颤，内部的阴影开始扭曲，浮现出模糊的面容——全是红棉镇失踪的居民，包括二十年前那场火灾里的遇难者。
光流猛地顿住。一道银蓝色的细线从光流中分离，像条试探的蛇，缓缓缠上林夏的手腕。她的通讯器突然亮起，屏幕上自动跳出一段代码，不是沈砚刚才上传的频率，而是组混乱的二进制：
01101110 01101111 01110110 01100101 01110010 00100000 01100111 01101111
林夏瞳孔骤缩。这段代码她在火灾现场的遗留设备里见过，当时以为是无意义的乱码，此刻却自动在脑海中翻译出含义：“never go”（永不离开）。
红水晶森林突然剧烈摇晃。最深处的发射塔开始分解，化作无数银色粒子，重新组合成二十年前母亲的全息投影。这次的投影更加清晰，白大褂上还沾着未干的红棉汁液，眼角有泪痕。
“717号的人类基因片段正在崩溃。”母亲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却比上次多了几分真实的慌乱，“林夏，如果你能听见，立刻启动‘归巢’反向程序——在他完全量子化前，把他拉回来。”
林夏这才注意到，沈砚的光流正在变得稀薄，银蓝色中开始掺杂着透明的“空洞”。她想起他最后看地球的眼神，那瞬间的柔软绝不是机械程序能模拟的——那是母亲留给他的人类情感，正在被虫洞的能量撕碎。
“反向程序在哪？”她对着投影大喊，同时拼命敲击通讯器，试图调出更多信息。手腕上的银蓝色细线突然收紧，像在指引方向。
母亲的投影指向林夏的防护服：“火灾那天，你父亲在你衣领里缝了块芯片。那不是身份识别器，是红棉计划的最高权限钥匙——只有人类DNA能激活。”
林夏立刻撕开衣领内侧。果然，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芯片嵌在布料里，芯片边缘刻着极小的∞符号，与沈砚掌心的标记一模一样。她刚将芯片扣下，红水晶森林突然集体亮起，内部的人形阴影同时伸出手，掌心也浮现出∞符号，像是在呼应。
“他们不是被封印的受害者。”林夏突然明白，“是母亲留下的备份系统！”
二十年前的母亲或许早就预见了今天。她让红棉孢子吸收遇难者的意识，不是为了囚禁，而是将这些意识转化为对抗“回归”的算力。此刻，所有意识同时觉醒，为沈砚争取时间。
光流中的空洞越来越多。林夏抓起芯片，猛地按在通讯器的接口上。芯片接触的瞬间，她的视野突然被数据流淹没——不是沈砚右眼那种冰冷的参数，而是带着温度的记忆碎片：
——沈砚七岁时偷偷藏起一只受伤的流浪猫，被机械管理员发现后，第一次违抗指令；
——他十五岁在训练基地，故意输掉模拟战，只为让队友保住晋级资格；
——他加入救援队那天，在镜子前练习人类的笑容练了整整一小时……
这些都是母亲植入的人类基因带来的“异常”，是716次失败迭代中从未出现过的“错误”。而此刻，这些错误正在成为拯救他的关键。
“归巢反向程序启动。”通讯器发出机械提示音，屏幕上跳出进度条。林夏看着进度条缓慢爬升，光流却已经稀薄到几乎透明，急得用拳头砸向地面。结晶裂开的缝隙里，渗出银蓝色的液体，正是沈砚掌心曾渗出的那种。
“原来如此……”林夏突然抓住手腕上的银蓝色细线，将它按在裂缝处。液体立刻顺着细线倒流，汇入光流。光流猛地亮了一下，那些空洞开始被填补，“你的纳米机械需要人类的……或者说，需要‘根’的锚点！”
她想起沈砚说过的“临界平衡”——他既是α星系的回归者，也是母亲用人类情感锚定在地球的存在。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加固这个锚。
林夏咬破指尖，将血滴在芯片上。人类的血液渗入芯片，与红棉基因产生剧烈反应。进度条瞬间飙升到90%，但就在最后一刻卡住了。
“缺少最终指令。”通讯器提示，“需要717号的自我确认。”
光流在虫洞边缘痛苦地盘旋。沈砚的意识似乎正在消散，连回应的能力都快失去了。林夏望着那些即将完全透明的光粒子，突然想起母亲最后那段录音：“无论他们给你多少编号，你的名字永远是沈砚。”
“沈砚！”她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声音嘶哑却坚定，“你不是717号！你是沈砚——会偷偷给流浪猫喂吃的、会为队友认输、会对着镜子练习笑的沈砚！”
光流猛地一颤。一道清晰的意识波从光流中传出，不是代码，不是数据流，而是声纹——沈砚人类形态时的声音，带着她听过的、属于人类的温柔：
“……林夏。”
进度条瞬间填满。
银蓝色的光流像被拉拽的彗星，猛地从虫洞边缘挣脱，顺着细线急速坠落，撞入林夏面前的红水晶。水晶表面炸开蛛网般的裂痕，银色液体顺着裂痕蔓延，最终在地面汇聚成沈砚的轮廓。
虫洞发出愤怒的嗡鸣，开始急速收缩。但失去了目标的它，最终化作一道银光，消失在云层后。红水晶森林里的人形阴影渐渐平静，重新沉入水晶深处，像完成使命的守护者。
林夏扑过去时，沈砚刚从银色液体中凝聚成形。他的身体还带着金属的冷意，但右半边脸已经恢复了人类的模样，胸口的红棉花苞印记变成了淡粉色，像朵真正的花。
“你……”林夏的手指悬在他脸上，不敢触碰，怕这只是幻影。
沈砚睁开眼。右眼的金色瞳孔已经褪去，变回人类的深褐色，只有眼角还残留着一丝银蓝色的纹路。他抬手握住林夏的手腕，掌心的∞符号还在，但不再渗出液体，只是微微发烫。
“母亲说的对。”他的声音还有点金属共振，却比任何时候都真实，“编号是他们的，名字是我的。”
林夏的通讯器突然再次亮起。屏幕上跳出一条新讯息，来源显示为“红棉卫星残骸”，内容却简单得不像话，是段手写体的二进制：
01100111 01101111 01101111 01100100 00100000 01100111 01101111 01100100
翻译过来是：“good good”（好好的）。
林夏笑出声，眼泪却掉了下来。她知道这是谁发来的——是那个把意识上传到卫星，对抗了二十年“回归”程序的母亲，是那个在最后时刻，还在笨拙地祝愿儿子“好好的”母亲。
沈砚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通讯器，嘴角也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这一次，他的笑容自然多了，带着人类该有的温度。
结晶化的地面开始融化，露出下面湿润的黑土。几株嫩绿的草芽从土里钻出来，叶片上沾着银蓝色的露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远处，红棉镇的方向传来隐约的鸟鸣——那是人类文明在废墟上重新苏醒的声音。
“我们该回去了。”林夏拉起沈砚的手。他的手心不再冰冷，那道∞符号的印记，此刻更像一枚独特的胎记。
沈砚点头，目光掠过恢复平静的天空。他知道，α星系的高等文明或许不会善罢甘休，红棉计划的余波也远未结束。但此刻，握着林夏的手，感受着脚下土地的温度，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
他不必再做回归的选择了。因为他早已在这里，扎下了属于自己的根。
通讯器屏幕暗下去前，最后闪过一帧画面：太平洋上空，卫星黑匣子彻底沉入海底，外壳上的红棉花纹在海水中缓缓舒展，像一朵终于得以安眠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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