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埋的种子在第三夜破土时，带着铁锈味的风正卷着残雪掠过广场。
嫩绿的芽尖顶开冻土的瞬间，林夏的指尖突然刺痛——那道极淡的红棉印记正在发烫，皮肤下游走的触感像有粒种子在钻动，与广场中央的新芽形成诡异的共振。她猛地坐起身，看到沈砚站在帐篷外，背对着她望着那株幼苗，月光在他胸前的花苞印记上投下细长的阴影，像道未愈合的伤口。
“它在变异。”沈砚的声音带着冰碴。幼苗的茎秆上布满了细密的齿痕，不是昆虫啃噬的痕迹，而是类似人类犬齿的压印，每道齿痕里都渗出银蓝色的黏液，在雪地上汇成微型的回路，与地底残留的根须脉络相连。
林夏的通讯器突然自动开机，黑屏上浮现出扭曲的人脸——是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她的嘴唇裂到耳根，露出两排锯齿状的牙齿，正对着镜头咀嚼着什么，细碎的红棉纤维从嘴角飘落：“它饿了…要吃干净的记忆…”
通讯器在尖叫声中炸裂，碎片溅在帐篷布上，烧出蜂窝状的孔洞。林夏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红棉印记已经变成暗红色，皮肤下的种子轮廓越来越清晰，甚至能看到类似牙齿的凸起正在成形。
【记忆回溯率17%】
沈砚右眼的视野里跳出刺目的数字。他能“看”到广场地下的根须并未真正枯萎，而是像冬眠的蛇群蜷缩在冻土下，此刻正顺着银蓝色的回路缓缓苏醒，根须末端的吸盘吸附着尚未散尽的记忆碎片——有老人临终前的微笑，有孩子们噩梦后的啜泣，还有他自己七岁时喂猫的画面，那些温暖的碎片正在被吸盘一点点绞碎，化作供幼苗生长的养分。
“它在反刍记忆。”沈砚捂住右眼，银蓝色的液体从指缝渗出，滴在雪地上，立刻融出个小坑，坑里浮现出母亲实验室的影像：她正用镊子夹着带齿痕的红棉种子，对着记录板写下“食欲觉醒”，字迹被飞溅的银蓝色液体晕染，最后几个字模糊成狰狞的符号。
帐篷外突然传来孩子们的惊呼。林夏冲出去时，正看到那株幼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茎秆上的齿痕张开，露出里面环形的牙齿，像某种肉食植物的捕虫器。最顶端的芽苞裂开，里面没有花蕊，而是颗跳动的眼球，虹膜的颜色与沈砚的右眼完全一致，瞳孔里映出所有幸存者的身影，像在挑选下一个“记忆供体”。
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站在最前面，手里捧着颗从地上捡起的通讯器碎片，碎片里渗出的银蓝色黏液正顺着她的手腕往上爬，在脖颈处聚成个小小的花苞：“它说…沈哥哥的记忆最‘干净’…适合当主根的肥料…”
沈砚突然感到胸口剧痛。胸前的花苞印记裂开，露出底下蠕动的根须，这些根须不是向外生长，而是往他的心脏里钻，每深入一寸，他的记忆就混乱一分——α星系的战斗指令与母亲的温柔低语重叠，原型体的杀戮程序与喂猫的温暖画面绞缠，最后所有碎片都化作尖牙，在意识深处啃噬着他的人类情感。
“别抵抗！”林夏扑过去按住他的胸口，掌心的红棉印记与他的花苞印记相触，传来烙铁般的灼痛，“抵抗会让它更兴奋！想想老人的叶子…想想‘红棉也会疼’！”
她的话像道电流击中沈砚。混乱的记忆碎片中，突然浮现出母亲临终前的画面：她不是在实验室里写下“食欲觉醒”，而是用自己的血涂改了最后几个字，原本狰狞的符号其实是“…需共情抑制”。那些带齿痕的种子不是天生的掠夺者，是被强行注入的杀戮程序扭曲了本性。
【记忆回溯率49%】
右眼的数字开始闪烁。沈砚猛地抓住幼苗的茎秆，银蓝色的黏液顺着他的手臂蔓延，却在接触到他胸前渗出的血时剧烈冒泡——那是混合了人类情感的血液，带着母亲最后的叮嘱，带着喂猫时的柔软，带着对林夏的牵挂，这些复杂的情感像毒药，让依赖“干净记忆”生存的幼苗剧烈颤抖。
幼苗顶端的眼球突然爆发出红光，直射沈砚的右眼。他的意识瞬间被拖入记忆迷宫：α星系冰冷的培养舱，母亲在火海里的微笑，广场上结晶的老人，林夏通讯器上“你也是其中之一”的字样…所有被刻意遗忘的痛苦记忆都被强行拽出，像放在砧板上的肉，等待被牙齿撕碎。
“沈砚！”林夏的声音穿透迷宫。她捡起地上的通讯器碎片，用力划破掌心，将带血的碎片按在幼苗的芽苞上，“看看这个！这才是你的记忆！”
碎片上沾着她的血，也沾着之前炸裂时残留的影像——有她和沈砚在废墟里互相搀扶的画面，有孩子们恢复清明后递来的野果，有所有幸存者围坐在一起分享食物的温暖…这些带着烟火气的记忆碎片涌入幼苗，让那些环形的牙齿开始崩裂。
“不…这不是…我是武器…”沈砚的意识在挣扎，原型体的本能仍在抗拒人类的情感。
但幼苗的反应给出了答案。它的茎秆开始枯萎，齿痕里渗出的不再是银蓝色黏液，而是透明的汁液，像在哭泣。顶端的眼球里，映出的不再是掠夺的渴望，而是沈砚七岁时喂过的那只流浪猫，正蹭着他的裤腿，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它在回忆真正的自己。”林夏的声音带着哽咽。她看到幼苗的根须从冻土下钻出，不再是吸血的吸盘，而是小心翼翼地避开幸存者的脚印，甚至绕开了那片埋着老人种子的土地。
沈砚的右眼流下两行血泪。银蓝色的液体里混着红色的血，冲刷着脸颊上的诡异纹路，露出底下原本干净的皮肤。他松开手，看着幼苗在月光下慢慢蜷缩，带齿痕的茎秆化作银色的粉末，只留下颗饱满的种子，落在老人埋下的那颗新芽旁边，外壳上没有任何齿痕，只有层柔和的光泽。
【记忆回溯率100%】
右眼的数字彻底消失。沈砚捂住胸口，花苞印记已经愈合，只留下朵淡粉色的花形疤痕，像母亲年轻时最喜欢的红棉样式。林夏的掌心，红棉印记也褪去了暗红色，变得与普通的胎记无异。
广场上的银蓝色回路正在消退，冻土下的根须悄悄缩回土壤深处，像在为新的种子让出空间。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脖颈上的花苞已经枯萎，她茫然地摸着自己的脖子，突然指着沈砚脚边的种子说：“它…它在说谢谢…”
天快亮时，林夏和沈砚将那颗新种子埋在老人的新芽旁边。两只小手在土里相握，沈砚的掌心还残留着银蓝色的痕迹，林夏的掌心带着划伤的刺痛，但触碰到一起时，却传来前所未有的安稳。
远处的炊烟再次升起，这次真的带着饭菜的香气。孩子们围过来看两颗种子，其中一个指着土里冒出的新绿说：“看，它们长在一起了。”
沈砚低头看去，老人埋下的那颗种子发出的芽，与新种子发出的芽缠绕在一起，前者带着人类的温度，后者带着觉醒的温柔，在冻土上织成小小的网，挡住了最后一点残雪。
他胸前的花形疤痕轻轻颤动，像在回应土壤里的动静。林夏注意到，疤痕的边缘，长出了极淡的绒毛，像红棉种子萌发时的种毛，带着对春天的期待。
风里的铁锈味消失了，只剩下雪后泥土的清新。沈砚握紧林夏的手，掌心的∞符号不再冰冷，而是带着人类的体温，与她指尖的温度完美融合。
他不知道这颗觉醒的种子会不会再次变异，不知道原型体的本能会不会卷土重来，不知道那些深埋的根须是否真的放弃了掠夺。但此刻，看着土里缠绕的新芽，看着孩子们纯真的笑脸，看着林夏掌心与他相触的温度，他突然明白母亲最后几个字的含义——
“共情抑制”，不是抑制红棉的本性，是唤醒藏在杀戮程序下的，属于生命的柔软。
而这份柔软，需要用同样柔软的记忆去滋养，用带着烟火气的牵挂去守护，用即使知道会疼痛，也依然选择伸出的手，去轻轻握住。
芽尖上的齿痕已经消失，但留在记忆里的刺痛，会成为最清醒的提醒：真正能对抗黑暗的，从来不是纯粹的光明，是知道黑暗存在，却依然选择温暖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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