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入种子的土壤突然开始发烫。苏晚缩回手时，指尖沾到的泥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像被泼了滚烫的墨汁。她低头看去，那片松软的土地已经裂开蛛网般的缝隙，缝隙深处渗出暗红色的汁液，带着熟悉的红棉花腥气——与她在无数次轮回中闻到的，培养舱营养液的味道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林溪抱着安走过来，机械改造留下的旧伤突然泛起红痕，“我的关节在发烫。”
苏晚没有回答。她的瞳孔深处，金色纹路正顺着眼角蔓延，像被唤醒的藤蔓。长笛在口袋里剧烈震动，笛身透出的光脉不再纯净，而是缠绕着细小的黑色纤维。她能“听”到土壤下传来的声音，不是种子萌发的脆响，而是某种坚硬外壳破裂的钝响，伴随着牙齿啃噬泥土的咯吱声。
【警告：基因序列异常重组】
脑海里突然响起第0号的声音，清晰得仿佛就贴在耳边。苏晚猛地后退，只见那片裂开的土地突然隆起，一只布满倒刺的根须破土而出——它不像植物的根，更像某种节肢动物的肢足，末端分岔成三根尖锐的爪，抓着块新鲜的土壤，慢慢缩回地下。
安突然开始尖声哭叫，小手死死抓着林溪的衣领，眼角的皱纹拧成诡异的形状，不再是孩童的稚气，而是某种极度恐惧的抽搐。他的胎记泛起血红色，像枚正在燃烧的火炭。
“安！安不怕……”林溪的声音在发抖。她怀里的孩子突然停止哭泣，眼神变得空洞，小手指着土壤裂缝的方向，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像极了红棉基地里，那些意识被剥离的候选者的语调。
苏晚的长笛自行飞出，悬浮在她面前。透明笛身里的金色光脉已经被黑色纤维吞噬大半，第四个音符的按键上凝结着一滴暗红色汁液，滴落时在空中拉出细长的丝，落地便化作细小的红色菌丝，迅速向安的方向爬去。
“别碰他！”苏晚挥手斩断菌丝，长笛却突然调转方向，笛口对准安的胎记。她看到笛身内侧浮现出一行扭曲的字，是高等文明的符号，被第0号的记忆翻译过来就是：“返祖程序启动”。
土壤突然剧烈翻涌。那枚被埋下的种子破土而出，却长成了谁也没见过的模样——它没有发出绿芽，而是长出无数条黑色根须，根须末端顶着肿胀的肉瘤，每个肉瘤上都嵌着半只眼球，虹膜的颜色与那些消失的“苏晚”一模一样。它们齐刷刷地转向安，瞳孔里映出红棉花瓣状的光斑。
“这不是红棉树……”陈守义拄着拐杖后退，老人的腿骨在皮肤下发出错位的脆响，“这是‘母本’的返祖形态！红棉计划最初的失败品，会吞噬周围所有的基因序列！”
他的话音未落，那些眼球肉瘤突然炸开，喷出细密的红色孢子。孢子落在林溪的旧伤上，她裸露的皮肤立刻鼓起青筋状的纹路，顺着血管向心脏蔓延，所过之处，新生的肌肤重新裂开机械接口的痕迹，发出金属摩擦的尖响。
“啊——！”林溪痛得跪倒在地，怀里的安却咯咯笑了起来，小手拍打着那些蔓延的纹路，仿佛在玩某种有趣的游戏。他的胎记越来越红，甚至开始渗出细小的血珠，滴落在地上，立刻催生出更多的黑色根须。
苏晚的长笛终于吹响，却是她从未学过的旋律。尖锐的音符像手术刀般切开孢子云，金色光丝重新编织成网，试图包裹那些黑色根须。但这次，光丝触到根须的瞬间就开始腐烂，白色叶片迅速枯萎，化作黑色的粉末，被根须吸收后，竟长出带着金属光泽的倒刺。
“它在吸收我们的基因！”陈守义的拐杖突然迸发出电光，击中一根靠近的根须。那根须却像拥有意识般猛地蜷缩，倒刺划破空气，在老人的手臂上留下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里没有流血，而是涌出银白色的液态金属，落地后化作细小的齿轮，疯狂啃噬着地面的菌丝。
苏晚眼角的金色纹路突然刺痛。她看到了被遗忘的记忆碎片：第一个“苏晚”在培养舱里，不是咬破手指封存基因，而是用牙齿撕咬自己的基因序列，试图毁掉某种潜藏在双生基因里的东西——那东西像枚休眠的虫卵，藏在红棉基因的最深处，只有在“绝对新生”的刺激下才会苏醒。
“安的出生……”苏晚的声音发颤，“我的种子……不是希望，是唤醒它的钥匙！”
黑色根须突然集体转向安，最粗壮的一根猛地射向林溪怀里的孩子。苏晚飞身扑过去，用身体挡在前面。根须的倒刺刺穿她的肩膀，剧痛中，她感到某种冰冷的东西顺着血液流进心脏——那是段残缺的基因链，与她体内的双生基因产生了恐怖的共鸣。
【返祖率17%...23%...】
左眼视野里浮现出新的数字，不再是转化率，而是某种更原始的计数。苏晚的皮肤开始浮现木纹状的裂痕，裂痕里渗出金色的汁液，滴落在根须上，竟让那些倒刺长出了白色的花瓣——不是夜昙的纯净，而是带着血丝的诡异苍白。
“它在模仿你！”林溪抱着安滚到一旁，机械接口处的金属开始与根须产生共鸣，发出嗡嗡的颤音，“它想变成……完美的‘苏晚’！”
安的哭声再次响起，这次却夹杂着不属于婴儿的音节，像是在重复某种古老的指令。他的胎记彻底裂开，露出底下蠕动的红色菌丝，与空中漂浮的孢子产生共振，形成一张无形的网，将所有幸存者圈在中央。那些已经找回记忆的人们突然开始抽搐，新生的皮肤下浮现出机械骨骼的轮廓，陈守义爷爷刚长出的头发迅速变得雪白，然后一根接一根地化作菌丝，飘向黑色根须。
苏晚拔出穿透肩膀的根须，伤口处的花瓣突然绽放，散发出甜腻的香气。她的长笛自动飞到嘴边，这次吹奏出的音符带着浓郁的血腥味，金色光脉与黑色纤维在笛身里疯狂纠缠，最终化作半金半黑的螺旋纹路。
“修剪不是剪除……”苏晚终于明白这句话的另一层含义。她举起长笛，对准安胎记的方向，“是把毒枝嫁接到该去的地方！”
半金半黑的音符化作光绳，一端缠绕住安的胎记，另一端则刺入苏晚肩膀的伤口。安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他体内的红色菌丝被强行抽出，顺着光绳流入苏晚体内。那些菌丝在她的血液里疯狂挣扎，却被双生基因牢牢锁住，与那些白色花瓣融合，形成诡异的红白色花苞。
黑色根须发出愤怒的嘶鸣，所有眼球肉瘤同时转向苏晚，瞳孔里映出她的脸，却在眼角的位置多出一圈年轮状的纹路，一圈代表一次轮回，103圈纹路正在缓慢旋转，像个倒转的时钟。
“你想吞噬记忆？”苏晚的声音带着花瓣绽放的轻响，肩膀的花苞突然炸开，无数红白色的种子射向黑色根须，“那就吞下所有轮回的痛苦！”
种子落在根须上，立刻生根发芽。红白色的藤蔓顺着根须蔓延，所过之处，黑色根须开始结晶化，变成半透明的琥珀，里面封存着无数“苏晚”的记忆碎片——有在培养舱里哭泣的，有在废墟中奔跑的，有握着长笛微笑的……最后定格在第0号的脸，她对着苏晚无声地说：“现在，你才是真正的年轮。”
土壤下的啃噬声渐渐停止。黑色根须不再挣扎，彻底化作琥珀色的晶体，像座矗立在废墟中央的奇艺雕塑，表面流转着103圈年轮状的纹路。安的哭声慢慢平息，胎记变回淡红色，眼角的皱纹也恢复了孩童的稚气，只是看向苏晚的眼神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林溪抱着安站起来，机械接口的痕迹彻底消失了。陈守义爷爷的伤口长出新的皮肤，拐杖掉在地上，化作普通的木头。幸存者们从抽搐中醒来，彼此对视的眼神里，除了后怕，还有某种更深的敬畏——他们都“看到”了苏晚体内正在生长的东西，那是103次轮回凝结的年轮，是能结出痛苦也能孕育希望的，真正的红棉树。
苏晚摸了摸肩膀的伤口，那里已经长出层薄薄的琥珀色晶体，里面的红白色花苞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长笛落回她手中，笛身的螺旋纹路不再躁动，而是像呼吸般缓缓明暗。
她看向那座琥珀雕塑，突然发现晶体深处，第一枚种子的外壳正在裂开，露出里面纯白的嫩芽——不是返祖的怪物，而是真正的红棉树苗，带着103圈年轮的印记，安静地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刻。
风里的红棉花腥气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安在林溪怀里伸出小手，这次不是抓挠，而是笨拙地指向苏晚肩膀的晶体，像是想触摸那层流动的年轮。
苏晚笑了笑，眼角的金色纹路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她知道，返祖的危机没有真正结束，那些年轮里藏着的痛苦随时可能再次苏醒。但此刻，握着长笛的手是稳的，怀里安的笑声是真的，连空气里的风，都带着新生的暖意。
年轮会继续生长，记忆会继续沉淀。而她，会站在这里，看着每一圈纹路里的故事，直到它们长成足够抵挡一切风雨的，参天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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