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湖泊的水面在第七天黎明泛起珍珠母般的光泽。那颗半红半金的种子悬浮在湖心，表面的纹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第104圈年轮外又鼓起细密的涟漪，像在孕育新的轮廓。苏晚每天都会坐在湖边，用长笛吹奏五声音阶，音符落在水面上，激起的波纹会与种子的纹路产生完美的共振。
半机械猫的伤势早已愈合，新换的钛合金耳尖能捕捉到十公里外的声响。它总蹲在红棉苗旁边，绿色丝线织成的网覆盖着幼苗周围的土壤，网上的露珠里游动着微型的记忆碎片——有时是实验体幼崽们的笑声，有时是莫里斯博士年轻时的笔记片段，最常出现的，是只戴着红色项圈的三花猫在红棉树下打盹的画面。
“它在修复原始记忆。”陈守义用拐杖拨开丝线，看着土壤里钻出的新根须。老人的掌心多了层淡褐色的茧，那是连日来用体温焐热冻土的痕迹，“母本的混沌意识正在分化，那些被吞噬的善意记忆，开始自己找回来的路。”
话音刚落，红棉苗突然剧烈摇晃。叶片上的露珠同时炸裂，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粒，在空中聚成个模糊的人影——是那个编号719的年轻女人，她的眼神不再空洞，正捧着胸口喃喃自语：“我叫阿月…家在溪水村…妈妈等着我摘红棉回去做枕头…”
光粒落地时，琥珀湖泊的边缘突然涨水，暗红色的汁液漫过碎石，却在接触到阿月的脚印时化作透明的水汽。苏晚注意到，湖水的颜色正从浑浊的红渐渐变浅，像被不断注入的清澈记忆稀释着。
【共生稳定率68%】
左眼残留的视野碎片里跳出新的数字。苏晚低头看向掌心，种子表面的红色肉质部分长出了白色的绒毛，像红棉种子萌发时的模样，而金色金属部分则浮现出细小的齿轮纹路，与安皮肤下曾有的凸起形状完全吻合。
安的笑声突然从帐篷里传来。林溪抱着孩子走出来，机械臂上的琥珀印记正发出微光，映得孩子的胎记泛起淡淡的红晕。安的小手抓着片红棉叶，叶片上的脉络在他掌心游走，形成与种子相同的年轮图案。
“他能看见根须里的记忆。”林溪的指尖划过安的胎记，那里的皮肤下偶尔会传来轻微的震动，像有颗微型的心脏在跳动，“昨天夜里，他指着墙壁笑了很久，我才发现墙缝里嵌着块实验记录板，上面记着最早批实验体的名字，第一个就是‘安’。”
苏晚的长笛突然自动发声。半金半黑的音符飞向湖心，种子在音波中缓缓旋转，红色肉质部分裂开道缝，露出里面蜷缩的白色胚胎，胚胎的胸口有个极小的红色印记，与安的胎记一模一样。
湖泊中央的水突然沸腾。第104圈年轮外鼓起的涟漪彻底绽开，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肉瘤眼球，但这次，眼球的虹膜不再统一，而是呈现出103种不同的颜色——有苏晚左眼的金色，有阿月瞳孔的茶褐，甚至有三花猫项圈的正红色。
“它们在认主。”苏晚握紧长笛，看着最近的眼球转向自己，虹膜里映出她举笛刺向左眼的画面，“每个眼球都对应着段需要守护的记忆，母本的意识正在变成记忆的容器，而不是掠夺者。”
话音未落，所有眼球突然同时转向红棉苗。红棉苗的主干裂开道缝，里面渗出乳白色的汁液，在地面汇成细小的溪流，溪流里漂浮着无数透明的胶囊，每个胶囊里都封着段完整的记忆：有实验体们偷偷交换的手绘地图，有护士深夜给幼崽们塞的糖果纸，还有张被揉皱的请假条，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想回家给妹妹过七岁生日”。
半机械猫突然炸毛，绿色丝线绷直指向西方。地平线上出现团黑色的烟尘，烟尘里夹杂着金属摩擦的尖啸——是基地外围残留的血蔷薇守卫，它们的花粉囊里还储存着未降解的记忆毒素，此刻正被某种力量驱使着，朝琥珀湖泊的方向移动。
“是未被同化的恶意碎片在召唤它们。”陈守义将拐杖横在胸前，杖头的红棉汁液突然燃起淡红色的火焰，“母本里的痛苦记忆还没消化干净，它们怕我们彻底清除那些黑暗。”
苏晚将种子塞进安的襁褓。种子接触到孩子体温的瞬间，金色金属部分突然展开，化作层半透明的铠甲，覆盖住安的胸口，而红色肉质部分则顺着安的手腕爬上林溪的机械臂，在琥珀印记处扎根，形成道红色的屏障。
“共生不是隔绝黑暗。”苏晚举起长笛，半金半黑的笛身与湖泊的水波产生共振，“是让光和影在年轮里各有去处。”
音符与湖水交织成道琥珀色的墙。血蔷薇守卫的花粉撞在墙上，立刻被分解成细小的记忆粒子——有它们作为普通植物时的生长记录，有被改造成武器时的痛苦哀嚎，甚至有段模糊的影像：莫里斯博士对着株濒死的蔷薇喃喃自语：“再坚持下…等找到平衡的方法…”
墙后的守卫突然停滞不前。它们的花瓣开始褪色，根茎处钻出白色的须根，顺着琥珀墙的纹路往湖泊里钻，像在主动寻找净化的途径。当第一株守卫彻底化作透明的根须时，湖泊里的颗肉瘤眼球突然迸发出柔和的光，虹膜里映出片盛开的蔷薇花田，花田中央立着块墓碑，上面刻着“献给所有失控的生命”。
安在林溪怀里咯咯直笑。他指着湖心的种子，那里的胚胎已经舒展身体，长出了半透明的四肢，胸口的红色印记与安的胎记同步闪烁。琥珀湖泊的水面彻底变得清澈，第104圈年轮外又长出了新的轮廓，这次的年轮里没有纠缠的手，只有无数条通往不同方向的小径，每条小径尽头都亮着温暖的光。
“是回家的路。”阿月捧着胸口跪在湖边，泪水滴入水中，激起的涟漪里浮现出溪水村的模样，“它们记得每个人的家在哪里。”
苏晚的长笛突然飘向湖心，与种子融为一体。胚胎的眼睛缓缓睁开，左眼是红棉的绯红，右眼是金属的冷蓝，瞳孔里同时映出103圈年轮和无数张笑脸。当胚胎的手指触碰到湖面时，整个湖泊突然下沉，在原地留下个圆形的苗圃，种子扎根的地方隆起座小小的土丘，上面长满了白色的绒毛，像覆盖着初雪。
红棉苗在这时突然开花。纯白的花瓣层层展开，花心嵌着颗金色的果实，果实表面的纹路与种子的金属部分完全吻合。半机械猫的绿色丝线突然全部绷直，指向天空——那里的云层正在散开，露出片被红棉絮覆盖的天空，像无数记忆碎片在阳光下闪烁。
【共生稳定率100%】
左眼的视野碎片彻底消散。苏晚低头看向自己的肩膀，伤疤处的皮肤下传来轻微的震动，与苗圃里的土丘形成共振。她知道，母本的意识没有消失，只是化作了这片苗圃的土壤，那些被吞噬的记忆在土里扎根，长出了属于自己的年轮。
安的小手抓住苏晚的手指，他的胎记与土丘上的绒毛同时发亮。林溪的机械臂、陈守义的拐杖、阿月的脚印，所有带着琥珀印记的地方都泛起微光，在地面织成张巨大的网，将苗圃护在中央。
半机械猫跳上土丘，绿色丝线缠上那颗金色果实。它终于发出了完整的猫叫，不再是破风箱般的嘶吼，而是带着暖意的轻柔声线，像在回应记忆里那只三花猫的呼唤。
苏晚坐在苗圃边，看着红棉花瓣落在土丘上。她知道，年轮还会继续生长，104圈之后的轨迹无人能预测，或许还会有新的混沌意识滋生，或许某些记忆永远找不回完整的模样。但此刻，土壤里传来的震动很安稳，孩子的笑声很清亮，连风穿过红棉叶的声音，都像是无数记忆在轻声说“我们在”。
夕阳西下时，苗圃里的土丘突然裂开道缝。里面钻出株新的幼苗，左半株是红棉的翠绿，右半株是金属的银蓝，叶片上的年轮纹路里，103个名字正在缓缓流动，最后定格在最外侧的第105圈上——那里空着，像在等待新的记忆刻入。
苏晚伸出手，指尖触到幼苗的瞬间，左眼最后残留的光斑彻底消散。她不再需要视野碎片里的数字，因为掌心传来的温度，安在怀里的重量，林溪机械臂的震动，陈守义拐杖的木纹，半机械猫丝线的触感，早已织成比任何数据都可靠的共生证明。
年轮的尽头，从来不是终点。
是等待更多生命扎根的苗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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