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抚摸三花猫脊背时,指尖突然触到块凸起的硬物。不是骨骼,是片嵌在皮肉里的金属薄片,边缘锋利如刀,正随着猫的呼吸微微颤动。她刚想拨开猫毛细看,薄片突然发烫,猫猛地弓起身子,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原本愈合的伤口处,红棉图案竟渗出细小的血珠,在绒毛上晕成暗红色的圆点。
“它在排斥异物。”陈守义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他弯腰捡起片飘落的红棉花瓣,花瓣背面的金色纹路正在扭曲,像被无形的手揉皱的纸,“母本的碎片没被完全清除,它们藏在共生体的血肉里,像埋着的引线。”他指向红棉林边缘,那里新抽的嫩芽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根部缠绕的黑色丝线比之前粗了三倍,“引线的另一头,在土里。”
苏晚的银戒指早已消失,左手的红棉胎记却开始发烫,烫得像块烧红的烙铁。她看向琥珀湖,清澈的水面突然泛起涟漪,涟漪中心浮出无数细小的金属颗粒,颗粒聚集成片,竟组成半块残缺的铭牌,上面刻着串模糊的数字:“735”。这串数字让她脊背发凉——安的编号是734,735,本该是下一个。
三花猫突然挣脱她的怀抱,朝着红棉林深处狂奔。它的脚印落在地面,竟在黑色丝线上留下金色的印记,丝线被灼烧的地方发出焦糊味,却没有断裂,反而顺着印记向四周蔓延,在土壤里织成更密的网。苏晚追过去时,正看见猫爪踩在块松动的泥土上,泥土下露出截灰白色的骨殖,骨头上缠着根红棉纤维,纤维末端系着片腐烂的花瓣,上面的字迹已模糊成墨团,只隐约能看出是个“明”字。
“是没被记录的名字。”陈守义的手指抚过骨殖,年轮纹路里突然渗出灰雾,雾中浮现出个模糊的人影,正将片红棉花瓣塞进嘴里,“母本在吞噬未被登记的记忆,735号只是开始。”他指向红棉林深处,那里的地面鼓起个个小包,包上的泥土正在蠕动,像有东西要钻出来,“它在催生新的无名者,用这些被遗忘的骨头当养料。”
苏晚的左眼突然剧痛,金色瞳孔不受控制地张开。视野里,红棉林的根部布满了银色的线,线的末端都连着块骨殖,每个骨殖上都缠绕着黑色丝线,丝线正在缓慢地侵蚀银线,被侵蚀的地方,银线化作灰白色的粉末,与之前三花猫点燃的粉末一模一样。而在红棉林最边缘,有根银线格外粗壮,末端的骨殖上,竟嵌着半片红棉花瓣,花瓣上的“明”字正在被黑丝吞噬,只剩最后一笔斜钩在顽强地闪烁。
“是陈明。”陈守义的声音发颤,他从怀里掏出个陈旧的笔记本,翻开泛黄的纸页,上面贴着片压干的红棉,旁边写着“735号实验体陈明,1998.6.12失踪”,字迹边缘有被水浸湿的痕迹,“他是安的双胞胎哥哥,当年和安一起被送进实验基地,却在第三次共生实验后消失了,官方记录说他‘实验失败,遗体销毁’。”老人的手指抚过“销毁”二字,纸页突然裂开,露出夹层里的照片——两个扎着羊角辫的孩子,手里各举着片红棉,男孩的左眉有颗痣,和安一模一样。
照片落地的瞬间,红棉林深处的小包突然炸开。无数根黑色丝线从土里钻出,丝线末端缠着灰白色的骨殖,骨殖在空中拼凑出人形,每个“人”的脖颈处都空荡荡的,只有根黑丝在微微晃动,像等待被刻上名字的石碑。它们朝着苏晚和陈守义的方向移动,所过之处,红棉花瓣纷纷凋零,花瓣落地后化作黑色的粉末,粉末里浮出细小的齿轮,齿轮转动的声音里,夹杂着模糊的孩童哭声。
“它们在找名字。”苏晚的胎记烫得几乎要烧起来,她抓起地上的红棉花瓣,朝着最近的无名者扔去,花瓣接触到黑丝的瞬间,发出刺耳的尖叫,黑丝上浮现出“陈明”的字样,却很快被更多的黑丝覆盖,“陈明的记忆碎片还没完全消失!他在抵抗!”她看向陈守义,“我们要帮他把名字刻回去!”
陈守义突然扯断脖颈处的一根金色纹路,将其缠绕在红棉苗上。金线接触到红棉的瞬间,整株红棉剧烈震颤,所有花瓣都转向无名者的方向,花瓣上的名字同时亮起,金色的光组成道屏障,挡住了无名者的去路。但屏障只坚持了片刻就开始出现裂痕,裂痕里渗出灰雾,雾中传来无数细碎的低语:“忘了吧……都忘了吧……”
三花猫突然冲向屏障的裂痕,用身体堵住缺口。黑丝接触到猫身的瞬间,猫背上的红棉图案突然炸开,金色的光将猫和缺口处的无名者包裹在一起。苏晚看到猫爪死死按住那具由骨殖组成的躯体,躯体的脖颈处,黑丝正在快速褪去,露出块光滑的骨面,骨面上,三花猫用爪子刻下了歪歪扭扭的“明”字,每刻一笔,猫的身体就颤抖一下,皮毛上渗出更多的血珠。
“共生体在献祭自己的记忆。”陈守义的眼眶泛红,他将笔记本里的红棉花瓣贴向最近的无名者,“猫的记忆里藏着陈明最后的片段——当年是它把安的请假条偷偷塞给陈明,让他去找苏晚,结果自己被母本抓住,变成了实验体。”老人的声音哽咽,“它一直记着这个名字,记了十七年。”
当“明”字的最后一笔完成时,那具无名者突然发出耀眼的金光。骨殖化作金色的粉末,粉末中浮出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左眉的痣清晰可见,他笑着向苏晚挥手,手里举着片红棉,花瓣上的“陈明”二字闪着金光,与安的名字在星图上的位置遥遥相对。少年的身影渐渐透明,化作道金线融入红棉林的主根,主根上立即抽出新的枝条,枝条上的花瓣,全是双胞胎的笑脸。
但更多的无名者正在逼近。红棉林的屏障已经布满裂痕,陈守义脖颈处的金色纹路越来越淡,他每支撑一秒,就有一片花瓣凋零。苏晚突然想起安的请假条,想起那句“她叫苏晚”,突然明白了什么——母本最害怕的不是被记住的名字,是名字之间的连接,是那些藏在记忆深处的羁绊。
她跑到红棉林中央,将左手按在最粗壮的树干上。胎记的温度瞬间传遍全身,左眼的金色瞳孔里,浮现出无数幅画面:陈明偷偷把面包塞给安,陈守义在笔记本上写下每个孩子的生日,阿月把地图折成纸飞机,陈默的钢笔在请假条背面画了个笑脸……105个名字,105段交织的记忆,像红棉的根系般紧紧缠绕。
“名字不是孤立的锚。”苏晚的声音响彻整个红棉林,她感到体内的力量正在涌向红棉,“是缠在一起的链!”
所有的红棉花瓣突然同时转向,花瓣上的名字开始流动,在空气中组成张巨大的网,网的每个节点,都是两个相互依偎的名字。当无名者撞上网的瞬间,灰雾突然消散,骨殖上浮现出被遗忘的名字:“阿杰”“小雅”“石头”……每个名字背后,都跟着段简短的记忆,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终于找到了落脚的地方。
红棉林开始剧烈生长,新的枝条冲破土壤,将所有无名者包裹其中。当最后一具无名者化作金色光粒时,红棉林的上空再次浮现出星图,这次的星图不再是孤立的光点,而是由金线连接的网络,105个名字之外,多出了密密麻麻的新光点,每个光点都在闪烁,像有人在遥远的地方轻轻呼唤。
陈守义的年轮纹路恢复了光泽,他捡起地上的笔记本,发现夹层里多了片新的红棉,上面写着“735号陈明,归队”。三花猫虚弱地趴在苏晚脚边,背上的红棉图案重新变得清晰,只是其中一朵的中心,多了颗小小的痣。
第十天的夕阳将红棉林染成金红色。苏晚坐在湖边,看着湖底的金线与红棉的根系融为一体,看着新抽出的枝条上,花瓣正在缓缓舒展。风吹过花海,歌声比之前更加响亮,里面夹杂着新的声音,稚嫩的,苍老的,熟悉的,陌生的,都在轻声说:
“我们,都回家了。”
但在红棉林最深的土壤里,一截未被发现的骨殖上,黑色丝线仍在缓慢蠕动,丝线上,隐约有个新的数字正在成形:7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