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总是那么长。雨晴推着轮椅,脚步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轮椅上闭目养神的陈志远。三个月的中药治疗没能阻止肿瘤的生长,他的左半边身体已经不太听使唤了。
"到了。"护士推开一扇门,"阳光最好的一间。"
雨晴谢过护士,把轮椅推到窗前。窗外是一棵盛开的樱花树,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有几片甚至飘进了窗内,落在陈志远的膝头。
"和家里那棵一样。"他轻声说,右手艰难地拾起一片花瓣,"记得我们种那棵树的时候吗?"
雨晴蹲下身,与他平视:"你坚持要买最大的那棵,结果挖坑挖到腰酸背痛。"
陈志远笑了,眼角挤出细纹:"但它开得最好,不是吗?"
阳光透过樱花树的枝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雨晴突然发现,尽管病痛摧残了他的身体,却没能磨灭他眼中的光彩——那是一种平静而深邃的光芒,像是看透了生死后的释然。
"雨晴,"他突然说,"我想回家。"
医生们反对这个决定。陈志远现在的状况需要专业护理,随时可能出现的癫痫或脑水肿都可能致命。但雨晴知道,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好。"她只说了这一个字。
出院手续办得很快。那天下午,雨晴推着轮椅穿过医院大门时,陈志远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吸进肺里。
"自由的味道。"他笑着说。
家里的一切都保持着原样。雨晴请了专业护士每天上门,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她亲自照顾陈志远。她学会了注射、换药、甚至简单的康复按摩。有时半夜醒来,她会发现陈志远正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温柔得像月光。
"睡不着?"她轻声问。
"舍不得睡。"他回答,"想多看看你。"
五月的最后一个周末,苏梅带着她三岁的女儿来看望他们。小女孩在院子里追着花瓣跑,笑声清脆得像风铃。陈志远坐在轮椅上看着,嘴角挂着微笑。
"你们考虑过领养的事吗?"苏梅突然问。
雨晴看向陈志远,发现他正望着远处玩耍的小女孩,眼神复杂。
"我们谈过,"雨晴轻声回答,"但现在..."
"我明白了。"苏梅握住她的手,"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个。"
那天晚上,雨晴帮陈志远洗澡时,他突然说:"其实我一直想有个女儿,像你一样聪明倔强的。"
水声掩盖了雨晴的哽咽:"等你好了,我们可以去办手续。"
陈志远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六月初,陈志远的语言能力开始退化。有时他会混淆词语,或突然忘记要说什么。雨晴在他的床头放了一个笔记本,让他把想说的话写下来。本子上很快填满了零散的词句:"咖啡太苦""窗外的鸟叫声好听""记得把干洗的衣服取回来"...以及无数个"雨晴"。
一天清晨,雨晴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她睁开眼,看到陈志远正艰难地试图从床上坐起来。
"需要什么?"她连忙起身扶他。
陈志远摇摇头,指了指窗外。天刚蒙蒙亮,东方的天空泛着鱼肚白。
"日出..."他含糊地说。
雨晴帮他调整好靠枕,然后打开窗户。清晨的风带着露水和青草的气息涌入房间。他们并肩看着天色一点点变亮,从灰蓝到粉红,再到金黄。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时,陈志远握住了雨晴的手。
"美...好..."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
雨晴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嗯,很美。"
那天之后,陈志远的情况急转直下。他开始长时间昏睡,醒来时也常常认不出人。但奇怪的是,他始终记得雨晴,即使在最迷糊的时候,也能准确叫出她的名字。
六月十五日,雨晴记得很清楚。那天下了一整天的雨,到了傍晚却突然放晴。陈志远难得地清醒,甚至喝了几口她熬的粥。
"雨晴,"他突然说,声音比平时清晰,"U盘...看了吗?"
雨晴愣住了。那个装着陈志远视频日记的U盘,她一直没敢看完。
"看了一部分。"她老实回答。
"最后...一个..."他艰难地说,"要看..."
雨晴点点头,取出笔记本电脑。最后一个视频的日期是他们第一次从美国治疗回来的前一天。画面中的陈志远消瘦但精神,背景是医院的病房。
"嗨,雨晴。"视频里的他微笑着,"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雨晴握住床上陈志远的手,一起看着屏幕。
"首先,不要难过。你已经给了我最好的礼物——让我在最后的日子里感受到无条件的爱。"视频中的陈志远眼中闪着泪光,"其次,有些事我要交代..."
他详细说明了所有财产的处置方式,甚至包括她可能需要的心理医生联系方式。最后,他停顿了很久,才继续:
"最重要的是,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好活下去。旅行、读书、爱与被爱...所有我们计划过但没来得及做的事,替我去做。"他直视镜头,仿佛穿透时空看着现在的雨晴,"我永远爱你,但我的爱不该成为你的枷锁。"
视频结束了。雨晴转向床上的陈志远,泪水模糊了视线。
"答应...我..."他艰难地说。
雨晴俯身抱住他,感受着他微弱的心跳和呼吸:"我答应你。"
陈志远满足地闭上眼睛。那天晚上,他在睡梦中平静地离开了,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像是做着什么美梦。
葬礼很简单,只邀请了亲近的朋友。雨晴穿着陈志远最喜欢的那条蓝色连衣裙,站在墓碑前,手里捧着他留下的笔记本。最后一页是他歪歪扭扭的字迹:
"谢谢你记得我,谢谢你让我记得爱。"
七月的阳光很烈,但雨晴感觉不到热。她站在院子里那棵樱花树下,看着满地的花瓣。风吹过,带起一片粉色的漩涡,有几片落在她的肩头,像是温柔的触碰。
她摸了摸手腕上的银手链,上面刻着的日期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过去、现在和未来——陈志远说得对,每一个重要的时刻都让他们成为今天的他们。
屋里,行李箱已经收拾好了。第一站是希腊,然后是所有他们曾经约定要去的地方。雨晴知道,这不会是一条容易的路,但她答应过他:好好活下去。
风吹起她的发梢,像是无声的告别与承诺。在这个瞬间,她忽然明白,有些爱不会因为死亡而终结,只会以另一种方式延续——在记忆中,在脚步里,在每个日出日落的平凡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