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生命的重量

雨晴站在厨房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条刻着日期的银手链。窗外，五月的阳光正好，院子里的樱花树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有几片粘在了纱窗上。

咖啡壶发出"滴"的一声轻响，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倒了两杯咖啡，习惯性地在陈志远那杯里多加了一勺糖——尽管医生建议他控制糖分摄入，但他总说"死里逃生的人有权利享受生活"。

"志远！咖啡好了！"她朝楼上喊道，却没有得到回应。

雨晴皱了皱眉，放下杯子走上楼梯。书房的门半掩着，她轻轻推开，看到陈志远坐在电脑前，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耸动。

"志远？"她走近，手搭上他的肩膀，"你怎么——"

话音戛然而止。屏幕上是一封打开的邮件，发件人是约翰霍普金斯医院的Dr. Thompson。邮件内容很短，但其中几个单词像刀一样刺进她的眼睛："新病灶""建议立即复查""可能复发"。

陈志远转过身，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看来我们的好运气用完了。"

雨晴的膝盖突然发软，她扶住桌沿才没有跌倒。过去两年像一场美梦——陈志远的肿瘤几乎完全消失，记忆也恢复了九成，他们甚至开始讨论要不要领养一个孩子。而现在，这封邮件像一把利刃，将梦境划得粉碎。

"什么时候的事？"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上周开始头痛，我以为只是工作太累。"陈志远的声音出奇地平静，"昨天去做了MRI，把结果发给了Thompson。"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想先确认..."他伸手想擦她的眼泪，雨晴这才意识到自己哭了，"别哭，还没确定呢。"

雨晴猛地抓住他的手："我们马上去美国。"

"雨晴..."

"现在就去订机票。"她转身要走，却被陈志远拉住。

"等等。"他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这次，我想先试试中医。"

"什么？"雨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志远，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我没开玩笑。"陈志远站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相册，"记得我们在希腊认识的那位老中医吗？他上周联系我，说有新的治疗方案。"

雨晴瞪大眼睛："你一直和他保持联系？"

"嗯。"陈志远翻开相册，里面是他们环游世界时拍的照片，"这两年我查了很多资料，西医的治疗我们试过了，这次我想试试不同的路。"

照片停在希腊那一页，背景是那棵橄榄树。雨晴看着照片里笑容灿烂的两人，突然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疼痛。她不明白为什么陈志远能如此平静地谈论这件事，仿佛只是在决定晚餐吃什么。

"你放弃了吗？"她听见自己尖锐的声音，"就这么认输了？"

陈志远合上相册，轻轻摇头："恰恰相反。我想活下去，比任何人都想。但我不想再让你经历那种折磨——医院、化疗、ICU..."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如果这次注定要输，至少让我选择战斗的方式。"

雨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言语都卡在喉咙里。她只能紧紧抱住陈志远，仿佛这样就能阻止时间流逝，阻止病魔再次侵袭他的身体。

第二天，他们去了城郊的中医馆。老中医姓林，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是他们在圣托里尼偶遇的。他给陈志远把了脉，看了舌苔，然后开了几副药。

"情况不好，但也不是没有希望。"林老的话模棱两可，"先吃三个月药，配合针灸。"

回家的路上，雨晴开着车，陈志远坐在副驾驶，手里捏着那包草药。夕阳透过车窗照在他脸上，勾勒出深邃的轮廓。

"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吗？"他突然问。

"当然。"雨晴勉强笑了笑，"你迟到了半小时，说是堵车，其实是紧张到在楼下转了三圈不敢上来。"

陈志远轻笑："我当时就想，这个女孩真厉害，一眼就看穿了我的谎言。"

"那是因为你撒谎的技术太烂了。"

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过去的糗事，仿佛那封邮件从未存在过。但雨晴知道，他们都在刻意避开那个话题——未来。

晚上，雨晴看着陈志远喝下那碗黑乎乎的中药，苦得他整张脸都皱在一起。她递给他一块冰糖，就像七年前他第一次生病时那样。

"明天开始我请假在家陪你。"她说。

陈志远摇头："不用。公司最近接了个大案子，需要你。"

"什么案子比你更重要？"

"生活总要继续，雨晴。"他握住她的手，"我不想每天醒来，看到的都是你担忧的脸。让我至少在还能工作的时候，感觉自己是...有用的。"

雨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她知道陈志远需要的不只是治疗，还有尊严和正常的生活节奏。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奇特的拉锯战。白天，雨晴去上班，陈志远在家工作、熬药、写他的法律博客；晚上，他们一起做饭、看电影，偶尔招待朋友。表面上看，一切如常。只有那些细微的变化提醒着雨晴现实的残酷——陈志远开始记不住新客户的名字，有时会突然头痛到呕吐，左手的灵活性也在下降。

一个雨夜，雨晴加班回家，发现陈志远蜷缩在沙发上，脸色惨白。地上散落着药碗的碎片，黑色的药汁溅了一地。

"志远！"她冲过去，摸到他滚烫的额头，"我送你去医院！"

"不..."陈志远虚弱地摇头，"只是发烧...药在抽屉..."

雨晴翻出退烧药，扶他吃下，然后用湿毛巾擦拭他汗湿的身体。当擦到他的背部时，她的手突然顿住了——那里有一个新的疤痕，像是手术留下的，但她完全不记得他做过什么手术。

"这是什么？"她轻声问。

陈志远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上个月...突然晕倒，同事送我去医院...做了个小手术。"他勉强笑了笑，"不想让你担心。"

雨晴的眼泪砸在他的背上。她突然意识到，陈志远一直在独自承受着这一切，就像两年前那样，用他的方式"保护"她。

"不要再这样了。"她伏在他背上，声音颤抖，"我们说好了一起面对的，记得吗？"

陈志远转过身，将她拉入怀中。他的心跳很慢，但很稳："对不起...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哭。"

窗外的雨声渐大，敲打着玻璃，像时间的脚步声，无情而恒定。雨晴紧紧抱住陈志远，听着他的心跳，数着他的呼吸，仿佛这样就能让时间停驻。

在这个雨夜里，她突然明白了一个简单的道理：生命的重量不在于长短，而在于如何承载。而爱，或许就是最坚韧的承重墙，能够支撑起最沉重的离别与最痛苦的成长。

无论前方还有多少风雨，至少此刻，他们依然拥有彼此。而这，或许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