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驶出市区时,叶雨棠把脸贴在车窗上。玻璃外的梧桐叶层层叠叠,像她和萧云岫那些被揉碎的日子,明明是暖黄色的,却透着化不开的凉。司机师傅在后视镜里看了她好几眼,最终没忍住问:“姑娘,是去机场?”
她从包里摸出护照,指尖划过签证页上的日期——三年前和萧云岫一起办的,原本计划去冰岛看极光,后来被他爷爷的寿宴耽搁了。“嗯,去机场。”她把护照按在胸口,那里还放着那个星星吊坠,银质的棱角硌得皮肤发疼。
***苏黎世的秋天总带着点湿意。叶雨棠住的民宿在老城区,推开窗就能看见尖顶教堂的钟楼,鸽子扑棱着翅膀掠过红瓦,像从伦勃朗的画里飞出来的。她每天背着画板去湖边写生,把天鹅的白羽、落叶的金边、远处雪山的淡蓝,一点点填进画布。
有天傍晚,她在利马特河边画夕阳,颜料盘里的橘红还没调开,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中文:“这里的晚霞,比塞纳河的淡些。”
叶雨棠握着画笔的手顿了顿。转身时,罗开正靠在石桥栏杆上,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领带松松垮垮系着,和他在酒会上一丝不苟的样子判若两人。他是萧云岫的发小,去年在巴黎画展上见过,当时还笑着打趣她:“云岫这棵铁树,总算被你这朵花给盼开了。”
“罗先生怎么会在这里?”她把画笔放进画筒,指尖在帆布包的小熊挂件上蹭了蹭——那是萧云岫缝的,去年她生日时,他笨手笨脚地把掉下来的小熊耳朵缝回去,结果歪歪扭扭像个补丁。
罗开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想起什么似的又塞回去:“刚在日内瓦开了个会,听说你在这儿。”他走到画架前,看着画布上未完成的晚霞,“云岫以前总说,你画的光里有温度。”
叶雨棠低头收拾颜料,指甲掐进调色盘的凹槽里:“罗先生是来替他说什么吗?”
“不,我是来跟你说点别的。”罗开蹲下来,帮她捡起滚落在脚边的画笔,“你知道萧家上周的董事会吗?萧奶奶把手里百分之十七的股份转给了云岫,条件是他必须在年底前和夏家订婚。”
她的动作停住了。颜料在调色盘里晕开,像块被揉皱的晚霞。
“林家联合赵家在背后搞了不少小动作,”罗开的声音沉下来,“上个月萧家的海外项目被截胡,资金链差点断了。云岫为了稳住局面,三天三夜没合眼,把自己的私人游艇都抵押了。”他从手机里翻出张照片,是萧云岫在会议室睡着的样子,眼下的乌青比衬衫的墨色还重,手边的咖啡杯空了一排。
叶雨棠的睫毛颤了颤,没说话。
“他去找你的前一晚,在书房砸了整面墙的书。”罗开看着河面上的天鹅,“我进去时,他正蹲在碎纸堆里捡一张画,是你去年画的向日葵田,被他不小心撕成了两半。”
画架上的夕阳渐渐暗下去,像被谁用墨笔晕染过。叶雨棠忽然想起那个雷雨夜,萧云岫抱着她的胳膊抖得厉害,说小时候总在打雷时躲进衣柜,因为妈妈的毛衣还挂在里面,有阳光晒过的味道。那时她以为他说的是情话,现在才明白,那是他藏了二十多年的软肋。
“夏知衍拿那些照片威胁你时,云岫正在和林家谈判。”罗开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这次没再收起,“他手机里存着你所有的画,锁屏是你在塞纳河船上睡着的样子,连我们这些兄弟都知道,他要的从来不是什么门当户对。”
风卷着落叶掠过桥面,叶雨棠的画纸被吹得哗哗响。她想起卡地亚那天,萧云岫冲向电梯时慌乱的背影,想起他在出租屋门口攥紧的拳头,想起他说“再给我三五年”时眼里的红血丝——原来那些她以为的犹豫和懦弱,全是他在深渊里伸出的手,只是她当时太疼了,没看清他掌心的伤。
“圈子里的事就是这样,”罗开把烟摁灭在垃圾桶里,“像张缠满线的网,你以为能顺着一根线爬出去,其实早被别的线捆住了手脚。云岫不是没想过不管不顾,只是萧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他不能让爷爷一辈子的心血毁在自己手里。”
叶雨棠低头看着画布上的晚霞,忽然觉得眼眶发烫。她一直以为自己等不起的是时间,原来等不起的,是剥开层层枷锁的勇气。可萧云岫不是她,他身后拖着的是整个家族的重量,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我知道了。”她把画筒背在肩上,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雾,“麻烦罗先生转告他,向日葵该收了。”
罗开愣了愣,随即笑了——去年秋天,他们一起去郊外看向日葵,萧云岫还说要把最大的那株挖回家种,她说“等收了瓜子,我炒给你吃”。
***罗开走后的第三天,叶雨棠去了卢塞恩。她在廊桥边画了一整天,把水塔的倒影、天鹅的白羽、远处雪山的轮廓,都画进了画里。傍晚时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信息,只有一张照片:萧云岫站在向日葵田里,穿着她买的那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手里举着个歪歪扭扭的稻草人,笑得像个孩子。
照片下面有行字:等你回来炒瓜子。
叶雨棠把手机贴在脸颊上,冰凉的玻璃沾了点泪。她想起离开那天,卡车驶过老城区时,她对着星星吊坠说的那句“我等过你”——原来有些等待,不是要等到结果,而是要等到终于明白,他也在对岸,拼尽全力想泅过来。
她在卢塞恩多待了半个月,画了湖边的木椅,画了山顶的雪,画了深夜里亮着灯的小酒馆。离开那天,她把所有的画打包寄回国,收件人写的是萧云岫的地址。在机场免税店,她买了盒瑞士巧克力,包装纸上印着极光的图案——就当是提前预习,总有一天,他们会一起去看的。
飞机起飞时,叶雨棠看着窗外越来越小的城市,忽然笑了。她知道回去的路不会好走,那些缠绕的线还在,那些等着看笑话的眼睛还在,但她不怕了。因为她终于明白,萧云岫掌心的温度,从来都不是假的。
就像此刻,口袋里的星星吊坠硌着皮肤,带着点银质的凉,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