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时，北风卷着碎雪扑在舷窗上，糊住了大半视野。叶雨棠捏着登机牌的手指有些发僵，直到广播里响起熟悉的中文播报，才后知后觉地松了口气——她真的回来了。

取行李的转盘旁，萧云岫的身影在人群里格外显眼。他穿一件深灰色大衣，围巾绕了两圈，只露出一双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传送带上的行李箱。叶雨棠拖着箱子走过去时，他几乎是立刻转过头，眼里的惊惶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下去，剩下些微的红血丝。

“回来了。”他伸手想接过箱子，指尖快碰到拉杆时又缩了回去，转而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围巾，“冷不冷？”

叶雨棠摇摇头，目光落在他冻得发红的耳尖上。分开的这几个月，他像是被抽走了些精气神，连肩线都比从前垮了些。

车开上环路时，雪下得密了。雨刷器规律地左右摆动，划出两道模糊的扇形。萧云岫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稳，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直接回你公寓？还是……”

“去老宅吧。”叶雨棠打断他，声音很轻，“既然回来了，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萧云岫踩刹车的动作顿了顿，后视镜里，她正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侧脸在雪光里显得有些透明。他喉结滚了滚，最终只说了句“好”。

萧家老宅的朱漆大门在雪地里泛着冷光。管家接过他们的外套时，低声说“老太太在正厅等着”。叶雨棠拢了拢毛衣领口，那里藏着的星星吊坠硌着锁骨，像个沉默的提醒。

正厅里暖炉烧得旺，空气里飘着陈年普洱的香气。萧奶奶坐在紫檀木椅上，手里转着串老佛珠，看见他们进来，眼皮抬了抬，目光在叶雨棠身上停了停，最终落在萧云岫身上：“董事会的人在偏厅。”

萧云岫“嗯”了一声，替叶雨棠拉开椅子：“你在这儿等我。”

叶雨棠刚坐下，就听见偏厅传来争执声。是萧二叔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急躁：“夏家已经放出话，只要你点头订婚，他们立刻动用关系压下林家的项目！云岫，你别傻了！”

“二叔，”萧云岫的声音隔着门传过来，比平时沉了些，“股份是爷爷留给萧家本家的，我不能动。”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本家旁系！”三姑婆的声音尖利起来，“你奶奶把十七个点转给你，不是让你拿着当摆设的！”

叶雨棠端着茶杯的手微微发颤，热水溅在虎口，烫得她猛地缩回手。萧奶奶看过来，递过一方绣着兰草的手帕：“烫着了？”

“没事，奶奶。”叶雨棠接过手帕，指尖触到布料上凹凸的针脚，忽然想起老太太去年教她绣平安符时的样子，那时阳光落在绣绷上，金线在她手里活得像条小蛇。

“云岫这孩子，随他爷爷，轴。”萧奶奶叹了口气，把暖炉塞进她怀里，“他爸走得早，我总想着把他护得严实些，却忘了他心里自有章程。”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暖炉上，“夏家那边，我知道他不乐意。可林家联合了好几个势力，萧家这艘船，现在漏着水呢。”

叶雨棠抱着暖炉，听着偏厅里越来越大的争执声，忽然站起来：“奶奶，我去看看。”

偏厅的门没关严，她推开门时，正看见萧二叔指着萧云岫的鼻子：“你要是不肯动本家股份，就得答应和夏知衍的妹妹订婚！二选一，你选！”

萧云岫背对着门口，肩膀绷得像拉满的弓。听见门响，他猛地转过身，眼里的戾气在看见叶雨棠时瞬间敛去，只剩下慌乱：“你怎么来了？”

“我来选。”叶雨棠走过去，站在他身边，目光扫过满屋子的人，“订婚的事，我没意见。”

萧云岫的脸色“唰”地白了，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叶雨棠，你说什么？”

“我说，我同意。”叶雨棠挣开他的手，声音很稳，“只要能稳住萧家，我没意见。”

满屋子的人都愣住了。萧二叔率先反应过来，嘴角勾起笑：“还是小叶懂事理。”

“谁让你替我做决定的？”萧云岫的声音发颤，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似的蔓延开来，“叶雨棠，你看着我！”

叶雨棠抬头看他，撞进他盛满痛楚的眼睛里。她忽然想起罗开在苏黎世说的，他抵押游艇那天，在码头站了整整一夜。

“我累了。”她别开目光，声音轻得像叹息，“萧云岫，我不想等了。”

萧云岫的手垂在身侧，指节捏得发白。他盯着她看了很久，久到暖炉里的炭火都噼啪响了两声，才哑着嗓子开口，声音里带着破罐破摔的妥协：“好，订婚。”

他说完这句话，偏厅里忽然静得可怕。萧二叔脸上的笑僵了僵，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快松口。萧云岫却没再看任何人，转身往外走，经过叶雨棠身边时，肩膀故意撞了她一下，力道不大，却像在她心上划了道口子。

叶雨棠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忽然觉得暖炉里的热气烫得人发慌。萧奶奶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背：“委屈你了。”

“不委屈。”叶雨棠笑了笑，眼眶却热了，“只要他好好的。”

那天晚上，叶雨棠没回公寓，在老宅客房住了下来。后半夜雪停了，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地板上，像铺了层薄霜。她摸出手机，点开萧云岫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还是她在卢塞恩收到的那张向日葵田的照片。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想打字，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忽然听见窗外有响动。她披衣走到窗边，看见萧云岫站在庭院里的银杏树下，手里捏着罐啤酒，仰头往嘴里灌。雪花落在他发间，很快融成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雪水还是别的。

他好像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隔着窗玻璃望过来。月色在他眼里碎成一片，像被揉烂的星星。

叶雨棠推开窗，冷风卷着雪沫灌进来，呛得她咳嗽了两声。“这么冷的天，喝什么啤酒。”

萧云岫没说话，把啤酒罐捏扁，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订婚的事，”他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真的同意？”

“嗯。”叶雨棠拢了拢围巾，“萧家不能垮。”

“所以你就把我推给别人？”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在窗台下，仰头看她，眼里的痛楚几乎要溢出来，“叶雨棠，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值得你等？”

“不是的。”她急忙解释，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不能说，她看见他对着董事会的人强撑着挺直脊背时，心疼得快要碎了；不能说，她宁愿他恨她一时，也不想看他被股份和责任压垮。

萧云岫笑了笑，笑声里带着自嘲：“我知道了。”他转身要走，又停下，背对着她，“订婚前，我们……别见了。”

叶雨棠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终于忍不住蹲下身，捂住了脸。星星吊坠硌着掌心，银质的凉透过布料渗进来，像他刚才看她的眼神。

第二天一早，叶雨棠回了自己的公寓。推开门，发现一切都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书桌上摊着没画完的速写，沙发上搭着他忘带的灰色毛衣，阳台上的多肉植物被管家照顾得很好，胖乎乎的透着绿。

她走到书桌前，拿起那支他送的钢笔，笔帽上刻着的“棠”字被摩挲得发亮。忽然发现抽屉没关严，露出半张纸来。

抽出来一看，是张股权转让协议的草稿。受让方那一栏，写着她的名字，旁边还有萧云岫潦草的批注：“先转五个点，剩下的……等她回来再说。”

日期是她离开的前一天。

叶雨棠的手指抖得厉害，纸页边缘被捏出深深的褶皱。她忽然想起萧云岫说“不能动本家股份”时的决绝，想起他昨晚站在雪地里的背影，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原来他说的妥协，从来都不是要放弃她。

她抓起手机，拨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里有嘈杂的人声。

“喂？”萧云岫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萧云岫，”叶雨棠的声音发颤，眼泪砸在协议纸上，晕开一小片墨迹，“你个骗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萧云岫低低的笑声，带着点释然，又有点委屈：“嗯，我是骗子。”他顿了顿，声音忽然变得很轻，“那……被骗的人，要不要来骂我几句？我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等你。”

叶雨棠挂了电话，抹了把脸，忽然笑了。窗外的雪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在雪地上反射出细碎的光。

她找出那件他忘带的灰色毛衣穿上，领口还残留着淡淡的雪松味。抓起钥匙往外跑时，口袋里的星星吊坠轻轻晃动，银质的凉贴着皮肤，却让人觉得格外安心。

她知道，订婚的事也好，董事会的压力也罢，都像这场终将停的雪。而她和萧云岫，总会在雪化之后，找到属于他们的春天。

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