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

第一章

深秋的冷雨敲在萧家老宅的雕花窗棂上，淅淅沥沥，像支被拉长了的哀乐。萧云岫站在书房的黑檀木书桌后，指尖夹着支燃到尽头的雪茄，灰烬落在锃亮的桌面上，他却浑然未觉。

桌角的平板正显示着最新的财经报表——萧家旗下的产业市值再创新高，将其他三大家族远远甩在身后，就连联姻的夏家，如今也只能稳坐第二的位置，仰仗着萧家的荫蔽。至于林家，早在五年前就被他逼得退守海外，国内市场被萧家彻底垄断，家族地位摇摇欲坠，只剩个空壳子苟延残喘。

“萧总，夏小姐到了。”管家老周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七分恭敬，三分小心翼翼。

萧云岫掐灭雪茄，抬头时，眼底的沉郁已敛得干干净净。“让她进来。”

夏知意走进来的时候，身上裹着件驼色的羊绒披肩，七年后的她褪去了少女的青涩，眉眼间多了几分商界女性的干练。她将一份文件放在桌上，动作熟稔得像在自己家，却又始终保持着微妙的距离。“这是夏氏和欧洲那边的合作意向书，爸让我给你过目。”

“放着吧。”萧云岫的目光掠过她空荡荡的无名指——那枚刻着“戏”字的银戒，早在三年前就被她收进了首饰盒，如同他们这场婚姻，对外是珠联璧合的范本，关起门来，不过是各取所需的合作。

七年来，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分房而居。他从不过问她的社交，她也从不过问他的行踪。偶尔在宴会上需要扮演恩爱夫妻，他会自然地揽住她的腰，她会得体地挽着他的臂弯，散场后各自沉默，像演完一场戏的演员，卸下妆容，回归本真。

“晚上有个慈善晚宴，穿我让陈妈准备的礼服。”萧云岫翻开另一份文件，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

“知道了。”夏知意应着，视线落在书桌最左侧——那里放着一部极其老旧的翻盖手机，机身掉了漆，边角还有明显的磕碰痕迹，“那部手机，还没修好？”

萧云岫的指尖顿了顿。这部手机是七年前他亲手砸烂的，屏幕碎裂，主板烧毁，像他当时的心。这七年里，他找遍了国内外的维修大师，都被告知“没必要修了”，直到三个月前，助理说联系上一位德国的老技师，专做古董机修复。

“快了。”他淡淡道，不愿多提。

夏知意没再追问。她太清楚这部手机的意义——里面存着那个叫叶雨棠的姑娘所有的痕迹，是萧云岫七年来从未愈合的伤口。她甚至知道，萧云岫这七年里动用了所有力量寻找叶雨棠，从国内到国外，把能翻的地方都翻了个遍，却连半分音讯都没抓到，仿佛那个人从这个世界上凭空消失了。

“对了，”夏知意走到门口时，忽然想起什么，“上周去北淮市考察，看到林家的人在那边兜售老宅，看样子是真撑不下去了。”

“北淮市”三个字像根针，猝不及防地刺进萧云岫的心脏。那是叶雨棠的祖籍，她小时候住过的地方，他曾答应过她，等处理完萧家的事，就陪她回去看看外婆家门前的石榴树。

“知道了。”他的声音有些发紧，挥手让她离开。

书房重归寂静，雨声越发清晰。萧云岫拿起那部老旧的手机，指腹一遍遍摩挲着碎裂后又被小心打磨过的边缘。七年前那个雨夜，他摔碎它时的愤怒与绝望，此刻还清晰得像在昨天。

如果那天他没有失控，如果他能冷静一点，如果他追上了那个转身的背影……

无数个“如果”在脑海里盘旋，最终都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第二章

七天后，德国的老技师发来一封邮件，附了段视频——屏幕上，那部老旧的手机缓缓亮起，壁纸还是那片金灿灿的向日葵，是叶雨棠当年在萧家后院画的。

“里面的数据都恢复了，只是部分信息存在延迟显示的情况，您留意查收。”邮件末尾这样写道。

萧云岫几乎是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拨通助理的电话，声音哑得不成样子：“订最快去慕尼黑的机票。”

“萧总，下午两点有个跨国会议……”

“推掉。”他打断道，语气不容置疑，“所有行程都推掉，我要立刻去德国。”

助理不敢多问，赶紧应下。

十二个小时后，萧云岫站在了慕尼黑那间堆满电子元件的工作室里。老技师把手机递给她，蓝色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探究：“先生，这手机对您很重要？”

萧云岫接过手机，指尖触到冰凉的机身，心脏狂跳不止。“是。”

他没多留，当天就带着手机飞回了国内。飞机降落在临市机场时，天刚蒙蒙亮，他坐在车里，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颤抖着手按下了开机键。

屏幕亮起来的瞬间，他屏住了呼吸。

壁纸还是那片向日葵，时间显示的是七年前的日期。他点开信息箱，里面只有一条未读消息，发件人备注是“棠棠”。

发送时间：七年前，他和叶雨棠分手的第二天，下午三点零七分。

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云岫，我在北淮市，我们和好吧。”

轰——

萧云岫感觉脑子里像有惊雷炸开，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他死死盯着那条消息，一遍又一遍地读，直到眼眶发烫，视线模糊。

七年前的第二天……

他记得那天自己像个疯子一样在苏黎世街头找了她一整天，她住的民宿里还留着她的画具，画架上是没画完的他的肖像。他以为她只是闹脾气，以为她会回来，直到晚上接到老周的电话，说林家开始在国内散布谣言，他才不得不压下所有情绪，连夜回国处理危机。

他怎么也没想到，就在他登机的那一刻，她发来了这条消息。

而这部被他摔烂的手机，迟了整整七年，才把这句话送到他眼前。

七年。

他错过了整整七年。

这七年里，他把林家逼到绝境，把萧家捧上巅峰，成了别人口中杀伐果断的萧云岫。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个午夜梦回，他都会回到苏黎世的湖边，看到叶雨棠红着眼睛说“分手吧”，看到自己摔碎手机时她惊恐的脸。

他总在想，她是不是还在生气？是不是早就忘了他？是不是已经有了新的生活？

原来，她在等他。

在他最狼狈、最暴躁地离开后，她在北淮市，等他回去找她。

“司机，”萧云岫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指尖死死攥着手机，指节泛白，“去机场，订最快去北淮市的机票。”

“萧总，现在吗？”司机愣了一下，“您刚回来，要不要先休息……”

“现在，立刻。”萧云岫打断他，眼底翻涌着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后怕，“马上去北淮市。”

车子猛地调转方向，朝着机场的方向疾驰。车窗外的街景飞逝，萧云岫却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太慢。他把手机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离七年前的她近一点。

北淮市。

她在那里等过他。

七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