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的秋意总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温柔，像叶雨棠画里晕开的淡金色颜料。萧云岫找到她的那天，她正蹲在美术馆后巷的梧桐树下，对着满地碎金似的落叶写生。风卷着叶子掠过她的帆布鞋，她抬头时，笔尖的墨滴在画纸上洇出个小小的黑点，像突然闯进平静湖面的石子。

“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里裹着惊讶，还有点藏不住的雀跃，尾音轻轻往上翘，像小时候攥着满分试卷跑向他时的语调。

萧云岫站在逆光里，西装外套被风吹得微微鼓荡，他张开手臂，看着她丢下画笔扑进怀里，鼻尖蹭过他的衬衫领口，带着松节油和阳光的味道。“来接你回家。”他低头咬住她的发顶，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但在那之前，想陪你把这里的路都走一遍。”

接下来的几天，苏黎世成了他们的秘密花园。叶雨棠拉着他去逛跳蚤市场，在堆满旧物的摊位前蹲半个钟头，举着枚掉了漆的黄铜钥匙链眼睛发亮：“你看这个，像不像你书房抽屉上的那把？”萧云岫会笑着付钱，把钥匙链塞进她的帆布包，然后在她转身时，悄悄把摊主手里那枚她多看了两眼的银质书签也买下来。

他们在利马特河边租了艘小船，叶雨棠划桨时总掌握不好方向，船身在水面上歪歪扭扭地打转。她气鼓鼓地丢下桨，萧云岫却趁机握住她的手，带着她一起划，看她的侧脸被夕阳染成暖橘色，睫毛上沾着细碎的光。“其实我早就会划了，”她后来趴在船舷上，脚丫在水里晃荡，“就是想让你教我。”

萧云岫买了部新手机，只存了她一个人的号码，相册里塞满了她的照片：在面包店举着刚出炉的可颂傻笑的，在桥上张开双臂假装要飞的，在民宿的厨房煮泡面时被蒸汽熏得眯起眼的。叶雨棠抢过手机翻看，突然指着他的屏保挑眉：“怎么还是那片向日葵？”

“因为好看。”他拿回手机，指尖划过屏幕上那片金灿灿的花海——那是去年秋天叶雨棠在萧家后院画的，她说等花开满院，就摘最大的那朵别在他的西装纽扣上。

“萧云岫，”她忽然凑过来，鼻尖几乎碰到他的下巴，“你跟夏小姐的婚礼，真的全是假的吗？”

他握住她的后颈，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从交换戒指到致辞，每一个字每一个动作都是演给别人看的。但有件事是真的。”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我等你回来，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叶雨棠的眼眶红了，她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闷闷地说：“我就知道。”

那些天里，他们像所有普通情侣一样腻在一起，仿佛把过去一年的思念都掰碎了，融进苏黎世的晨光与暮色里。萧云岫甚至开始查回国的航班，计划着带她去吃巷尾那家她念叨了很久的馄饨，去看城南新开的画展。他以为这场跨越山海的等待终于要迎来结局，却没注意到叶雨棠偶尔望向窗外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忧虑。

变化是从萧二叔突然出现在民宿门口开始的。那天下午叶雨棠刚从超市回来，就看见那个穿着深色风衣的男人站在台阶下，嘴角挂着她从小就不喜欢的、带着算计的笑。

“叶小姐，好久不见。”萧二叔递过一杯咖啡，语气熟稔得像在拉家常，“云岫这孩子，真是麻烦你了。”

叶雨棠没接咖啡，抱着购物袋往后退了半步：“萧二叔找我有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跟你聊聊萧家的事。”他收起咖啡杯，脸上的笑淡了下去，“你也知道，萧家这阵子不太平，林家那群人跟疯狗似的，逮着一点错处就想咬一口。”

叶雨棠的心沉了沉：“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呢？”萧二叔往前逼近一步，声音压低了些，“林家查到你了，知道你是云岫放在心尖上的人。他们手里握着你俩的照片，说要在国内发通稿，说云岫为了跟你私会，故意跟夏家搞假联姻，把萧氏当成他谈恋爱的筹码。”

叶雨棠的手指猛地收紧，塑料袋里的番茄硌得掌心生疼：“他们胡说！”

“是不是胡说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信。”萧二叔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刻意的悲悯，“叶小姐，你是个聪明孩子。现在萧氏刚稳住阵脚，老夫人身体又不好，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你说要是真闹起来，外界会不会说，是你毁了萧家？”

“我没有……”她的声音开始发颤。

“我知道你没有。”萧二叔打断她，语气却越发沉重，“可林家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们把你当成云岫的软肋，想借你来击垮他，击垮整个萧家。你留在他身边，就等于给了别人一把捅向他的刀啊。”

那天下午，萧二叔说了很多话，从萧家的百年基业说到萧云岫肩上的担子，从林家的阴谋说到可能掀起的舆论风暴。叶雨棠站在原地，听着那些像针一样扎进心里的话，忽然想起萧云岫婚礼上，他二叔坐在第一排时那抹藏在掌声里的冷笑。

“叶小姐，”萧二叔临走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施压，“云岫这孩子倔，他肯定舍不得你走。但你得替他想想，替萧家想想。有时候放手，才是真的为他好。”

萧云岫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坐在沙发上发呆的叶雨棠。购物袋扔在脚边，番茄滚了出来，在地板上留下淡淡的红痕。“怎么了？”他走过去蹲在她面前，握住她冰凉的手，“是不是等久了？”

叶雨棠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却扯出个僵硬的笑：“没事，就是有点累。”

那之后的两天，叶雨棠像往常一样陪他去逛博物馆，去听音乐会，甚至主动提议要去拍一组情侣照。但萧云岫总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她看他的眼神里多了些复杂的情绪，晚上睡觉时常会突然惊醒，紧紧攥着他的衣角不放。

他问了好几次，她都只说是担心回国后适应不了。直到回国前一天傍晚，他们沿着湖边散步，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叶雨棠突然停下了脚步。

“萧云岫，”她的声音很轻，被风吹得有些散，“我们分手吧。”

萧云岫的脚步顿住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握紧她的手：“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分手。”叶雨棠用力抽回手，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我不能跟你回国，以后也不要再联系了。”

萧云岫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涌上心头的不是悲伤，而是难以置信的愤怒：“为什么？是因为萧二叔来找过你？他跟你说了什么？”

叶雨棠猛地抬起头，眼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说的是实话！林家查到我们了，他们要利用我们的关系搞垮萧氏，搞垮你！我不能因为我自己，让你和萧家都陷入麻烦里！”

“麻烦？”萧云岫逼近一步，眼底的怒意像要烧起来，“你觉得我花了这么多心思稳住萧氏，就是为了让林家几句话就打垮的？叶雨棠，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个连自己喜欢的人都护不住的废物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雨棠哭着摇头，“我只是不想成为你的软肋，不想让别人指着你的脊梁骨说你为了女人不顾家业！你奶奶年纪那么大了，她要是知道了……”

“奶奶早就知道我喜欢你！”萧云岫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从未有过的激动，“她甚至跟我说，等解决了林家，就让我风风光光地娶你！你以为的麻烦，在我这里根本不值一提！”

“可那是因为她还不知道林家的计划！”叶雨棠也提高了音量，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他们会把我们的照片发到网上，会编造各种难听的谣言，会让萧氏的股价暴跌！到时候你怎么办？萧家怎么办？”

“我有办法应对！”萧云岫抓住她的肩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我早就安排好了后手，林家动不了我！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一次？”

“相信你然后看着你一步步掉进陷阱里吗？”叶雨棠用力推开他，眼神里充满了痛苦，“萧云岫，我做不到。我宁愿我们现在就断干净，也不想以后因为我，让你后悔一辈子。”

“后悔？”萧云岫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嘲讽，他死死地盯着她，眼底的失望像潮水一样蔓延开来，“叶雨棠，你到现在都不明白，对我来说，失去你才是最让我后悔的事！你以为你这是在保护我吗？你这是在亲手把我推开！”

“我是为了你好！”

“我不需要你这种好！”萧云岫的怒吼惊飞了湖边的鸽子，他猛地从口袋里掏出那部只存了她号码的手机，屏幕上还亮着他们昨天拍的合照——照片里的叶雨棠靠在他怀里，笑得一脸灿烂。

他盯着那张照片，又看看眼前泪流满面却一脸决绝的人，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堵住了，闷得快要窒息。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直冲头顶，他举起手机，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啪”的一声脆响，手机屏幕瞬间碎裂开来，像一张被敲碎的镜子，那些存满了回忆的照片、聊天记录，连同他小心翼翼珍藏的思念，都随着这一声碎裂，散成了一地狼藉。

叶雨棠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浑身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萧云岫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地上的手机残骸，又缓缓抬起头，目光像淬了冰一样落在她身上，声音冷得让人心头发寒：“叶雨棠，你真是……让我觉得可笑。”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就走，背影决绝得没有一丝留恋，仿佛刚才那个还在温柔凝视她的人，只是一场幻觉。

叶雨棠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暮色里，终于支撑不住，沿着湖边的栏杆缓缓滑坐在地上。她捂住嘴，压抑的哭声终于忍不住溢了出来，混着晚风，散在苏黎世的暮色里。地上的手机还在微微亮着，碎裂的屏幕反射着最后一点夕阳的光，像一颗正在死去的星星。

远处的教堂传来晚祷的钟声，一苏黎世的秋意总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温柔，像叶雨棠画里晕开的淡金色颜料。萧云岫找到她的那天，她正蹲在美术馆后巷的梧桐树下，对着满地碎金似的落叶写生。风卷着叶子掠过她的帆布鞋，de她抬头时，笔尖的墨滴在画纸上洇出个小小的黑点，像突然闯进平静湖面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