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敬祝自由。祝君自由,祝山月草木自由,愿这自由之风盈满天下,泽被众生;非黄泉路上,此生王不见王;美人骨,世间罕见。有骨者,而未有皮,有皮者,而未有骨。然,世人大多眼孔浅显,只见皮相,未见骨相。传闻用美人之骨铸剑,可斩世间一切,天下英雄,无不争抢;这世间最险恶的莫过于人心,可杀长生不死之命,可伤万物不伤之身;你不必相求,能为之事,不求亦能成,不能为之事,求遍万般亦是空。差之毫厘,失之须臾】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
李俶踏进流云阁,便闻到一股勾人食欲的香气。顺着香气的来源往里走,便看见卓君正笑盈盈地坐在桌旁等他用午膳,桌上几道,尽是他平日爱吃的菜
李俶(广平王)你怎知我要过来?
谢卓君(武安侯)张得玉特地来通报的
她身穿一袭金线织就的凤尾裙,裙摆如霞光倾泻,每走一步,绣在裙裾上的百鸟便似要振翅而飞。外罩的绛红纱罗大袖衫上缀满珍珠,在烛火下流转如星河,抬手间,腕间金镶玉镯与禁步相撞,清音袅袅,衬得她雍容如九天仙娥
张得玉见王妃此举,吓了一身冷汗。李俶平日里看似宽厚随和,却最厌恶别人做他的主。当日新婚夜,收了崔彩屏好处的那小子下场可是够惨的,他今日特来通知夫人王爷的行踪,也是一片好心,却也怕因此受了责罚
李俶瞟了张得玉一眼,见那圆圆的脸上满是紧张
李俶(广平王)怎么,你这奴才也学会这见风使舵的本事了?
见张得玉汗如雨下,支支吾吾,便哈哈一笑
李俶(广平王)这舵使得好,在这王府里,还是你小子眼睛亮,知道谁才是正主儿
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只金锭扔给张得玉
李俶(广平王)喏,赏你的。好好伺候夫人,以后有你的好处
张得玉喜不自胜,双手捧着金锭,嘻嘻笑着
张得玉哎,奴才谢过王爷,谢过夫人!!奴才就知道,夫人是王爷心尖尖上的人!!
谢卓君(武安侯)冬郎,你这样,不是显得我恃宠称骄了么?
李俶(广平王)珍珠,彼之蜜糖,吾之砒霜。崔彩屏准备的那些珍奇之物,不过是民脂民膏罢了,我又怎能入口?况且,饭菜可不可口,要看准备的人是谁。若是心爱之人准备的,便是一杯清水,也觉得甘甜
见卓君略有些羞涩,他发觉自己已经有些想念卓君了。这几日公务繁忙,又恰逢卓君来了小日子,他交代了祈朝小心伺候着,但卓君还是有些恹恹的。据祈朝说,这是做姑娘时便有的毛病,每月这几日,卓君都会格外困倦。而他每日处理完公文,都是入夜之后,为了不打搅卓君休息,他这几日便歇在小书房。有两次来看卓君,卓君都在塌上沉睡,他也就没有惊扰,只是静静在榻旁看了一会儿卓君的睡颜,以解相思之苦
他将卓君抱在膝上,一手拿了筷子,夹起饭菜喂着卓君。下人们早已被张得玉招到屋外,并体贴的关了屋门,只剩他二人静静用膳。卓君也觉得这几日难得见到李俶,并不挣扎,手里的筷子不时夹起些李俶爱吃的菜,喂到他口中
两人便这样你一口,我一口,甜甜蜜蜜用完了午膳,李俶体贴地帮卓君擦了擦嘴角
李俶(广平王)你困不困?要不要歇息一会儿?
谢卓君(武安侯)我只是最初那一两日爱困,后面就不会那样了。更何况……昨日,已是最后一天
李俶(广平王)你是说,你的月事已经结束了?
李俶(广平王)所以……卿卿今日等本王一同用膳,是打算对本王图谋不轨吗?
烛火在掐丝珐琅灯罩里摇晃,石榴裙系带垂落金丝楠木地板,蜿蜒成春溪解冻的弧度,湘妃竹帘筛落的月光里,他执螺子黛的手停在画眉中途,笔尖凝住的青金石粉末簌簌落在妆奁锁孔。十二幅缂丝屏风上的白鹤突然折颈,缠枝莲纹铜灯台承接住某滴滚烫松脂,绣春刀鞘上的鎏金螭纹游过月华,刀穗扫落的海棠花瓣正停在宫绦断裂处,夹缬屏风后,素纱禅衣拖曳的云气纹正被博山炉熏染成半透明的暮霭,围棋残局中,他执黑子的手悬在「天元」位,恰挡住她欲拾白绢团扇的腕间明月珰,修复中的青铜匜突然渗出水痕,拓印的铭文在「永寿」二字处洇成桃夭之色。待尘埃落定之时,卓君若承露的芙蓉,越发娇艳欲滴,李俶缓缓抚摸着她裸露在外的肩膀
李俶(广平王)卿卿,金城郡太守在家中遇刺身亡。我身担刑部职责,必须前去查明。可你一个人留在府里,面对崔彩屏跟何灵依,我实在不放心,你可愿随我一同前去?
卓君知晓他是要去抓东则布,此行危险诸多,杨国忠的手早已伸到他们身边,东则布的安危难以保证。若她同行,或许能改变结局
谢卓君(武安侯)自然
谢卓君(武安侯)冬郎去哪儿,我去哪儿
李俶(广平王)可是此去金城,路途遥远,舟车劳顿,我怕你辛苦
谢卓君(武安侯)冬郎,我曾经也是将军,而且当日我为了陪珍珠查明太湖公子的身份,两人前往回纥,被你相救。我们正是在金城郡道别的,你忘了吗?那是我尚且不怕辛劳,这次有你陪伴身旁,又怎会觉得辛苦?况且,我们也算是故地重游,到别有一番趣味
李俶(广平王)是啊,谁能想到,那时的卓君姑娘今日竟成了我的妻子
谢卓君(武安侯)所以,冬郎那个时候就喜欢我了
李俶捧着卓君的脸,凝视着卓君的双眼
李俶(广平王)是啊,那时的我,便对你倾心。所以此生,我都要把你捧在手心里,永不放开
说着,尾音已湮没在唇齿之间,房内春光融融,一室旖旎
金城郡守备库钧在家中遇刺身亡,李俶带着珍珠,一同前往金城郡查案。路上,二人扮作一对平常夫妻带着几个仆从,称呼便改成了“少爷”与“夫人”
今日的谢卓君外罩一件轻薄的莲叶碧色绡纱长衫,里面是一条莲花色暗纹云形千水裙,用银线绣了荷花在裙摆施施然绽放,有光一照隐隐流光,纤腰用素白锦缎束了一环,绑了个琵琶结松松垂下,三千青丝未梳发髻随意散落腰间,只在头上两侧编了双结发辫拢到一侧,以菡萏流苏珠花束着,垂下两根细细绸带,一张姝丽绝艳的脸上未着脂粉,却已是教人移不开目光。美人在骨不在皮,眼前女子骨若白玉青葱,貌似初荷落红,从内到外,都是美人
一路奔波赶到金城,既是前来查案,早有官员听到风声,前来迎接,驿馆内也早准备好了上房,供两人居住
稍作休整,两人便到了库钧家中,谢卓君察觉到一切都是李俶的诱敌之计,也不戳破,便顺势将疑点引到阿奇娜身上。果然,很快便将阿奇娜追捕归案
谢卓君在牢里见了阿奇娜,这女子也算是个痴情忠贞之人,甘愿为东则布放弃一切
离开牢房,众人一同商议诱捕东则布之事。默延啜也到了金城,一同谋划,谢卓君默默不语,心中已有盘算,既然前生她能成功说服东则布,近日又何尝不能一试呢?
诱捕当日,卓君顺利避开众人,扮成阿奇娜,也成功捉到了东则布。可等众人都回到驿馆,卓君从李俶冷凝的表情和抿得紧紧的唇角看出——冬郎这次,真的生气了
谢卓君(武安侯)
两人自婚后一直甜甜蜜蜜,不曾遇过什么波折。故而当李做看到卓君第一次在他的保护下却身陷危险时,差一点就失控了。他生气卓君不听他的命令,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他生气卓君不与他商量,便自己决定如此危险的事;他更生气自己,将卓君带进了这机关算尽、危险重重的境地。虽然理智战胜了情感,李俶一直压抑着情绪直到抓捕结束,可当步入驿馆,一切都尘埃落定时,李俶觉得自己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卓君自知理亏,小心翼翼陪着笑
谢卓君(武安侯)冬郎,今日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想吃什么,我去厨房给你做好不好?
李俶仿若没看见她一般,冷冷走过,吩咐下人
李俶(广平王)去帮本王准备热水,本王要沐浴更衣
说罢,看也不看卓君,只扔下一句
李俶(广平王)若真有悔过之心,便来伺候本王沐浴
卓君留原地,尴尬无比,却也知道此时再凑上去,也无法平息李俶的怒火,便悻悻而去
李俶往前走了几步,见卓君并未追上来,便刻意放慢了脚步,等她前来解释讨好。可又走了几步,仍未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回头,却只见卓君背影,在楼梯拐角处转了个弯便不见了,那方向,分明是自行回房了。李俶怒意更盛,原来她根本就无和好之意,一甩袖子,大步离去
李俶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只有在卓君面前才是个例外。此时心中虽波涛汹涌,面上却更加平静。他见下人已将热水注满浴桶,便挥挥手让下人下去。独自缓缓坐入浴桶,闭上了眼
突闻有缓慢轻盈的脚步声进来,他心知卓君天性害羞,矜持的很,便以为是伺候的婢女
李俶(广平王)这里不用伺候,出去吧
可那人却并未退下,反而上得前来。一双纤细柔软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肩头,按摩揉捏起来,为他舒缓筋骨。李椒顿时觉得几日来的疲惫缓解了不少,可这人身上熟悉的香味——李俶倏然睁眼,回头看去,却正是卓君
只见卓君已除了小衣,只着着及胸的轻纱襦裙。大约是怕衣服被水打湿,雪白的胳膊和肩膀裸露着,胸前的丰盈隐没在石榴红的襦裙下,缠枝牡丹纹镜奁的铜钮突然松动,折射出的菱花光斑在诃子裙攀带上游移不定。芙蓉面,樱桃唇,含羞带怯,眼波盈盈。李俶只觉得自己的心为之一颤,他从未见过如此大胆诱人的卓君,可想起今日卓君的所作所为,他凝了凝神,故意冷着声音
李俶(广平王)你来做什么?
卓君见她做了这样大的“牺牲”冬郎还不肯原谅,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她身为武安侯也没有这样大胆过,天知道她现在有多么害羞。方才冬郎的眼睛,就像是一支火炬,在她身上逡巡,所到之处,都像火焰般灼热
谢卓君(武安侯)我,冬郎,我知道我错了,你原谅我这一回吧
李俶见她怯怯的样子,心中早已软的一塌糊涂,面上却已然冷硬
李俶(广平王)错在哪里?说与本王听听
卓君微微嘟着唇
谢卓君(武安侯)不该自作主张,不该让自己身处险境,不该不听你的命令。可是我是武安侯,不是一般柔弱女子,也不是菟丝花,我是有自保能力的
李俶(广平王)你还有理了?你是厉害,但你能厉害到一辈子不受伤吗?
卓君抿抿唇,低头不出声,见她这般,李俶放软了口气
李俶(广平王)卿卿,你要知道,东则布、杨国忠,都没有你重要。证据没有了可以再找,人跑了可以在抓,可是如果没有了你,我即使坐拥天下又有何意?
听了这话,卓君抬头愣愣看着李俶,她仿佛又听见前世登基那日清晨,李俶在她耳旁说的那句话: “我终于坐拥了这天下,可若无人再唤我一声‘冬郎’,我要这天下又有何用?”心里一酸,落下泪来。冬郎,今生我定陪在你身边,再也不会留你孤身一人
见卓君落泪,李俶一阵心疼,温柔地捧着她的脸,用手指轻轻拂去泪珠
李俶(广平王)你不是来道歉的吗?怎么反倒要我来哄你?
卓君只觉得冬郎越温柔,她心里就越酸楚。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往下落,怎么也停不住。李俶叹了口气,轻轻吻向卓君的唇
李俶(广平王)卿卿,你让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既然东则布已经落网,李俶随即派人押解东则布回长安,他与卓君也准备启程返回
谢卓君(武安侯)冬郎,这次我们抓捕东则布如此顺利,我不相信杨国忠会坐以待毙,等我们押解东则布回去指认他,冬郎要小心,被人黄雀在后啊
李俶(广平王)我也这么认为,已经增派了人手去保护东则布
谢卓君(武安侯)杨国忠把持朝政多年,又怎会容忍一个握着自己把柄的人活着到长安?我在明,敌在暗,杨国忠手中的人我们并不了解。东则布此人关系重大,杨贼老谋深算,我们不得不防
李俶微微颔首,正如卓君所说,他们在暗处,如何算计并无法预知,如今之计,只能早作安排。他略一筹划,便计上心头
李俶(广平王)卿卿,既然我们用‘偷梁换柱’这一计抓了东则布,不如就再用一次,对付杨国忠?
卓君一听,便知道李椒的打算,微微一笑
谢卓君(武安侯)听冬郎的
当夜,卓君再入牢房,见了阿奇娜。东则布已被押解回京,阿奇娜独身关在牢中,见了卓君,眼神如淬了毒的刀
阿奇娜你这个毒妇,扮成我的模样作恶,现在还想做什么?
卓君也不生气,挥退左右
谢卓君(武安侯)你也不必恨我,东则布既然叛出吐蕃,又身藏那样大的秘密,便应该知道有这么一天。你们只是应该庆幸,落在我家殿下手中,才不致现在便身首分离。我家殿下宅心仁厚,此次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东则布手中的证据,足以引来杨国忠的杀手,杀他百回
阿奇娜双手掩面,泪水从指缝中滴落
阿奇娜他已不愿再深陷那些事情之中呢,我们两个只想做一对平平凡凡的夫妻,难道也是奢望吗?若不是为了我,他也不会被你们抓住。我终究,还是成了他的累赘
卓君微微叹气,曾经的她,又何尝不是冬郎的弱点?这世间豪杰,都抵不过一个情字。心中对这阿奇娜倒有了些同病相怜
谢卓君(武安侯)阿奇娜,如今我有办法保你二人性命。这件事过后,我们会想法子,送你们远离这里,去做一对平凡的夫妻,你可愿意?
阿奇娜自手掌中抬起脸来
阿奇娜你们唐人狡诈,我如何能相信你们?
谢卓君淡淡一晒,毕竟曾经做过一国之母的皇后,而今又是一品王爷武安侯,眉梢眼角已有上位者的威严
谢卓君(武安侯)我何须你的信任?你和东则布现在都落入我家殿下之手,我骗你,能有什么价值?无非是看在你们这对有情人难成眷属,想给你们一条出路罢了。东则布如今已经答应上京指证杨国忠,我即便是放了你,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只不过,杨国忠狼子野心,恐怕不会就这样看着指认他的人或者到长安吧?你既然不愿配合,我也不勉强。稍后我便命人放了你,你走吧
谢卓君说着,便转身缓缓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