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鲛记】长意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一声声。一更更。窗外芭蕉窗里灯。此时无限情。梦难成。恨难平。不道愁人不喜听。空阶滴到明。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红泪误祭寒薇，命运使然，共生结缘；高台一夕倾覆，至亲就木，余生皆憾；云霞漫漫千里，情丝妄动，此心难安；阅千帆悟衷情，执手并肩，顶峰相见；一见倾心如故，山海阻隔，亦要相恋；爱恨嗔痴不负，百年守候，时刻想念；夫妻天人两隔，谆谆教诲，不敢忘怀；脚踏万劫地狱，素衣染血，爱自无怨；学法者何为，秉善念，护黎元；飞花簌簌，终复相见】

落花既败，不见其形，但其气仍在这世间流转，心缘不灭则生生不息，也许千百年后，会见故人归

深夜，一轮明月高挂夜空，犹如镶嵌在夜幕上的银盘一样，圆润而皎洁，散发着淡淡的光辉，照耀着大地。圆月如盘，遍照河山，远山覆雪，而近处的湖面皆被坚冰覆盖，在月色下，冰面上透出幽幽的蓝色光华，带着清冷的美

幽深的湖底，仿佛有一丝微弱的光亮一闪而过，被一层层深蓝色“菱冰”所包裹的女子正化作星光点点消散

碧落海的夜空，星辰缀满天幕，延伸向海天交际之处，随后又沿着波涛阵阵的海面蔓延到脚下，泡在海水里就像被满天星辰簇拥，故取名天悬银河

云荒，碧落海底

一个巨大的冰棺安安静静安置在此处，冰棺里是天下共主——龙凰的本体，璇玑珠化作流光没入了龙凰本体，与其体内的混沌珠合为一体，彻底成为了璇玑混沌珠。璇玑混沌珠爆发出强大的力量，龙凰也因此彻底化形，如果长意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很惊喜，因为那就是云华

云华彻底觉醒血脉之力，成为名正言顺的璇玑尊主，如今的云华眉心间的红莲印记彻底显现，配上右眼角下的泪痣更显妩媚

云华（璇玑尊主）这里是哪里啊？

突然，云华发现掌心中有一颗红色的鲛人泪，看着这颗鲛人泪，云华的脑海中出现许多回忆片段，但这些片段很快就消失不见

云华（璇玑尊主）北渊……是哪里？

云华决定掩盖自己的身份，动身前去北渊寻找自己失去的记忆

凌霜台，北境尊主房间

北境尊主的房间，比外面的冰天雪地，更加寒冷，冰霜在他身上凝结，自他身上蔓延至床榻，一直到殿内地上与墙上，皆覆盖了满满的寒霜之气。这北境的尊主，自打离开湖心云苑之后，身上寒气越发厚重，脾气也越是让人难以捉摸，长意的脾气他自己越来越无法控制，他看着这人世，便如同看着一片荒草一般，枯寂无聊，看着那些人脸，也如同看牲畜一般，没有丝毫触动，他知道自己对这人间越来越没有兴趣，只因为他所有的执念和顽固，都已用在一个人身上，而她将这些，都带走了

长意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苍白，他每喘出的一口气，都在寒凉的空气中卷出白雾，冰封云华之后，他的身体就开始慢慢变成这样。长意知道，是他在云华身上留下的印记，才让自己受这苦楚。他在云华耳朵上咬的那一口，是鲛人给伴侣的承诺，这会建立他们两人之间的无形联系，在她活着的时候，这印能让他感知她的所在，而当她死了，鲛人一生都活在海里，所以当鲛人身亡之后，变如同陆地上的妖怪身亡一样。陆地上的妖怪身死，化为无形，如粉末一般在空中消散，越是力量精纯，越是消与无形，或成一抔土，或直接在空中消散，而在海中的鲛人亦是如此。他们的力量来自大海，所以当身亡的一刻，周身力量也都还于大海，他们会化成海上的泡沫，在无形中消散，云华虽然不是鲛人，但她被他打上鲛人的印记。只要长意将云华的尸身放入大海，海水便会夺取她这身体上的鲛人印记，或许还会将她化为泡沫，而只要印记消失，长意便不必再受这冰霜之苦

但他不愿意，他以层层寒冰封住云华的尸身，将她沉在湖底，便是不愿斩断他们之间最后的联系，云华可以走，可以放手，可以自由，他不可以。他偏执的要抓住这一丝毫无意义的联系，不理智，不明智，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不管不顾，只因为……这周身的寒冷，让长意在夜深人静的梦里，好似能躺在与她同样的冰湖里，好似还能听见她在他耳边哑声低唤：“长意……长意……”

只是他臆想出来的这丝熟悉感触，便足以支撑他在一夜更比一夜凉的刺骨寒冷中入眠，长意走下床榻，脚踏在冰冷的地面上，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出屋外，日光倾洒，照在他身上，他却未曾感到一丝一毫的温度。这渺渺人间，山川湖海，在他眼中，都已无甚趣味，长意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听过，仙师府的那个仙师，要为天下办丧……大抵也是他这样的感觉吧，因为再无法感受这世界的美好与有趣，所以苍生倾覆，天地颠倒，也都与他不再有关

云华没想到自己一到北渊就救下了一个仙师府弟子——姬宁，然后就被御灵师抓到了凌霜台的无妄窟。云华好不容易从里面逃出来，却因迷路而找不到方向，这时，她脖子上的血泪珠开始发光，将她指引到了冰湖之上，却看到了醉倒了的长意

云华（璇玑尊主）他是我梦里见到的那个人？他怎么会在这里？！

云华在见到长意的那一刻，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些记忆片段

闻言，一双蓝色的眼睛倏尔睁开，云华一怔，与之四目相接，恍然之间，四周的冰雪仿似都已静止，而她的心跳声，逐渐变大，每跳一下，便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唤道：“长意……长意……”

那蓝色的眼瞳如大海一般深邃而清澈，但温度却比这北境还冷，她呆呆的看着他，这人的轮廓五官，如此清晰的展现在她面前时，他每近一步，便仿佛在她脑海中掀起了一波惊天海啸，许多的画面被百米巨浪推着，涌到她心头，但只将她心尖城池摧毁殆尽，其他的，什么也没留下

突然，长意周身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向云华袭击而去，云华一不留神就被击飞了出去

长意（北渊尊主）你是什么人？

北境，银发蓝瞳，力量强大，黑袍中的暗纹彰显他身份的尊贵……以上的特征，都指向那高高在上的唯一一人……北境尊主，鲛人长意。世人皆知他的名字，只是无人叫他长意，大家更喜欢称他为鲛人，毕竟这举世闻名的鲛人，也就只有他一个

云华（璇玑尊主）黑袍，暗纹，这种华贵材质，北渊应该只有地位极高的人才能穿吧，难道他是……

云华（璇玑尊主）

姬宁阿云哥，快逃！！那个人就是北渊尊主，鲛人长意！！

云华（璇玑尊主）姬宁，快跑！！！

云华起身正准备逃，就被长意困在了原地，她心中暗自思索着，如果她用法术挣脱开，他会受伤，不知为何，云华却不想长意受伤，索性便任由他困着自己

云华（璇玑尊主）尊主大人，有话好说

长意（北渊尊主）谁让你们来这儿的，啊？！

云华听出了长意语气中的凛然杀意，心下大骇，于是便下意识地喊出了一个对长意意义非凡的称呼

云华（璇玑尊主）大尾巴鱼！！！

长意一惊，这个称呼只有他的娇娇一人唤过，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个称呼，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云华（璇玑尊主）尊主大人，我们只是路过而已，不知道你在这儿休息，真的，纯路人

就这样，云华和姬宁再一次被带回凌霜台大殿。云华转头看了看四周，大殿布置简单，光线通透，主座位于中间最高之处。此时一袭黑袍的鲛人正坐在主座之上，神色冰冷，极是威严。照理说，他当令人见之胆寒，但云华却不怕他，莫名的……不怕他，她甚至还觉得，这个鲛人，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时候，看起来太过孤寂，孤寂得令她有些莫名的痛感。她能直觉的感受到，这个鲛人一定是之前在她生命里，至关重要的人

自打冰封云华以后，长意已经许久没有记住身边人的长相，他们在他眼中都是一张模糊的脸，今日见的与昨日见的没什么不同，不同的只是他们身上的标记，他的侍从，谋士，军将……

是的，他是应该记住的，这一张张脸，一条条人命，他们对他交付鲜血与信任，他们什么都没做错，何以要为他的步步错，承担代价……

云华从没想过赐死能从他嘴里收出来，长意站起身来，神色冷漠的欲迈步离去。云华看着他，看他一步一步，即刻便要走出殿外，好似这殿中已经没有人，皆成了地上的尸首，他的冷血让云华心头莫名涌上一股情绪来，她说不清这情绪里面是愤怒更多还是失望更多，亦或者……是那打从见他开始，便一直缠绕心头的若有似无的心痛

云华（璇玑尊主）站住！！你不能杀我，不光是我，今日在殿上之人皆不能杀

长意（北渊尊主）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留下你的性命？

云华（璇玑尊主）你说过，北渊从不惧战，但更愿与三千御灵师携手对敌，能够说出这样话的人，绝对不会是昏庸暴戾之主，否则，你就是对不住所有人，对不住北渊对你的信任

长意看着云华，明明是个男子，但他说话的模样，却带着几分让他无法忽视的熟悉感，这熟悉的感觉转瞬即逝，却足以让他驻足停留

长意眸光波动，自打冰封云华之后，长意便似可以将过去与云华的记忆都冰封了一样，他刻意让自己忘却过去，忘记云华，也忘记与她经历过的事，但只要有一丝半点的缝隙，那些回忆的画面便会撞破他脑中的冰雪，从那冰窟里冲出来，在他脑中心里横冲直撞，将一切都撕得一片血肉模糊，宛如现在

长意（北渊尊主）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云华（璇玑尊主）我路上听的不行吗？各位仙友来到北渊，是因为这里有他们所求的生存和尊严。你若查都不查，就将他们杀了，不单是辜负两条性命，更是辜负了所有来投奔北渊的生灵，倘若他们死在这里，便是告诉世人，北渊和仙师府并无不同

长意（北渊尊主）你说这些，不怕死吗？

云华（璇玑尊主）我许以尊主信任，你不会杀我

长意（北渊尊主）你叫什么名字？

云华（璇玑尊主）重华

长意（北渊尊主）你和他们的性命保住了

云华紧紧盯着他离去的背影，他离开时，所有人都在庆幸自己的死里逃生，而他却像背对着所有生机希望，独自走向死一般的孤寂

三月来，遥远的南方已是春花遍地，而北境依旧寒冷难耐。月夜之下，湖上的坚冰未化，萧索长风中，唯有一个黑袍人如墨点一般点在一片枯孤寂的缟白里，他静静负手立着，若不是长风带动他的衣袂与银发，恍惚间还让人以为他已被这寒冷冻为一块坚石

山河不语，他亦是沉静，直到头顶明月将沉，他方才微微动了唇角

长意（北渊尊主）娇娇，有人说了你会说的话，还有和你相似的名字，他说我错了

他顿了顿，垂下眉目，看着脚下冰面

长意（北渊尊主）我当然错了

从六年前他决定留在北境开始，就错了，更甚者……他当初在那滔天巨浪中，根本就不该去救一个人类，一个被封号为顺德的帝姬，这一场人世纠纷，本该与他，毫无干系

长意（北渊尊主）错了便错了

他的声音和身影逐渐消隐在一片风雪素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