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终于死了。”
沈惊鸿抽出青铜莲花簪,李崇后颈涌出的血珠溅在她手背上,凉腻的触感顺着肌理蔓延。她极轻地甩了甩腕子,仿佛那不是温热的血,而是沾了些令人作呕的污泥。她转身翻出李府后墙。玄色衣袂扫过墙头枯败的狗尾草,草叶簌簌颤动,却没留住半分衣料擦过的声响。
回到沈府东跨院时,天边刚洇开一抹鱼肚白。她将账册塞进床板暗格,铜锁扣合的轻响被晨露滴落的声音掩盖。带血的莲花簪扔进木箱底层,压在褪色的旧帕子下——那帕子上绣着的并蒂莲,还是十年前母亲亲手为她绣的。换了件洗得发白的浅碧色襦裙,她对着裂了道缝的铜镜匀了点脂粉,指尖碾过颈侧,那里被厚粉遮得严实,藏着朵天生的梅花印记,花瓣的弧度、花蕊的深浅,竟与方才扎进李崇颈后的伤口,分毫不差。
镜中少女眉眼清寂,眼角那颗胭脂痣却偏生添了几分柔媚,尤其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下垂,望过来时总像含着点怯意,谁见了都当是株风一吹就倒的菟丝花。
刚躺下,前院就炸出一声尖利的哭喊,是李府婆子的声音:“啊——!李大人他、他没气了!脖颈子上一个血窟窿,是朵梅花形状啊!”
沈惊鸿掀开被子,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晚晴。”
贴身丫鬟晚晴撞开房门,鬓发都跑乱了,脸色惨白如纸:“小姐,出事了!李崇大人被人杀了,就在他书房里,听说是……是被人用簪子扎死的!”
“李崇?”沈惊鸿起身,裙摆扫过床沿,带起一缕微尘,“去看看。”
晚晴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小姐,那可是死人……官府都来了,咱们去凑什么热闹?”
“去看看。”她重复道,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波澜,晚晴不敢再劝,忙上前扶住她往外走,指尖触到小姐的手腕,竟比晨露还要凉。
李府早已乱成一锅粥,哭喊声、呵斥声搅在一起。衙役围着书房拉起黄绸,沈惊鸿隔着攒动的人头往里瞥,李崇趴在紫檀木桌上,后颈那处伤口赫然是朵绽开的梅花形状,血已经凝住发黑,像极了冬日枝头冻僵的残梅。她垂下眼,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颈侧的粉,那里的梅花印记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像有团小火苗在皮下窜动。
回府时,沈仲山已在前厅摔碎了三个茶盏。青瓷碎片溅在青砖地上,映着他通红的眼,满是戾气。他见沈惊鸿进来,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扫过来:“你去哪了?”
“去李府瞧了眼。”她站在厅中,脊背挺得笔直,像株被霜打过却不肯弯折的翠竹。
“谁让你去的?!”沈仲山猛地拍桌,酒气混着怒火喷过来,“李崇死了,官府第一个查的就是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背地里斗得凶?”他口中的“你们”,指的是李崇和他自己——这对在朝堂上称兄道弟的“挚友”,实则为了争那盐引的差事,早就斗得你死我活,连府里的下人都看得明白。
沈惊鸿没接话,只垂着眼,眼角红痣在烛火下闪了闪,长长的睫毛投下片浅影,看着竟有几分委屈。
“废物!”沈仲山越骂越气,抄起桌上的茶碗就朝她砸去,“若不是你这丧门星在家,老子怎会走背运?
茶碗擦着她耳边飞过,碎在廊下,瓷片溅起的风扫过脸颊。沈惊鸿没躲,颈侧的粉被震落些许,露出半片淡红的梅瓣,像雪地里刚探出头的花苞,转瞬又被她垂下的衣领遮住。
“爹息怒。”她轻声道,声音里裹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官府定会查明真相的。”
沈仲山瞪着她,眼神像要吃人,却被她那副怯生生的样子堵得没了话,狠狠啐了口,转身进了内室,嘴里还嘟囔着“定是李崇那老东西的仇家……查也查不到老子头上……”
沈惊鸿立在原地,直到那拖沓的脚步声消失在屏风后,才缓缓抬起眼。烛火映在她瞳孔里,没了半分方才的怯懦,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冰湖。
她抬手,轻轻抚过颈侧被脂粉掩盖的印记,那里的梅花,正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烫得像要烧起来。
“这朵花,藏了十年。”她对着空荡的厅堂,轻声说,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片沉寂,“该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