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在暴雨中狂奔,相机包紧贴胸口。雨水浸透的街道让镜头蒙上一层雾气,她想起陈屿曾说:“胶片最怕潮湿,就像人心怕被浸透的谎言。”
拍摄任务突然取消,她本欲返回工作室,却在路过旧书店时鬼使神差地驻足。玻璃橱窗内,《植物图谱》静静躺在修复后的书架上,书脊的褶皱如被时光熨平的伤痕。她抬手触碰玻璃,指尖与陈屿整理书籍时的影子重叠。
手机在口袋震动,是陈屿的短信:“《植物图谱》已修复,明晚可来取。”苏棠回复“好”,却听见身后传来店主的声音:“这本古籍今晚需蒸汽护理,陈老师正在处理。”
她推开门,潮湿的空气裹挟着纸浆与檀香。陈屿的背影在修复台前佝偻,蒸汽机发出沉闷的嗡鸣。他正用竹刀调整书页的弧度,右眼因蒸汽熏染而微微泛红——苏棠突然想起,他右眼受伤后无法长时间承受蒸汽,此刻却在坚持修复。
“你来了。”陈屿转身,眼镜蒙着薄雾,却遮不住眼底的疲惫。苏棠注意到他鬓角新生的白发,像古籍边缘自然泛黄的痕迹。
“抱歉,我只是……”她欲退却,却被一声巨响打断——窗外闪电劈中电线,整栋楼骤然断电。
黑暗吞噬了修复室,唯有应急灯在墙角投下微弱的光晕。陈屿摸索着点燃蜡烛,火光摇曳中,苏棠看见他袖口下的伤痕在暗处泛着淡红——那道因她而留下的伤口,此刻像一道未愈的裂痕。
“我的相机进水了。”苏棠突然开口,从包里取出浸湿的相机。镜头盖打开的瞬间,水滴从快门处滑落,如同她终于溃堤的眼泪。
陈屿接过相机,指尖触碰她颤抖的手:“这是老式胶片机,内部齿轮容易锈蚀。需要拆解清理,但蒸汽机停了……”他蹙眉望向熄灭的蒸汽机,苏棠却注意到他右眼因近距离观察而频繁眨眼——旧伤的阴影仍在。
沉默在烛光中膨胀,苏棠深吸一口气:“当年你为什么突然消失?”她的声音卡在潮湿的空气里,“我以为你选择了父亲,放弃了我。”
陈屿的手在相机上僵住,蒸汽机故障的嗡鸣突然在耳边炸响。他摘下眼镜,眼眶泛红的模样让苏棠想起大学时他为她修复破损胶片时的专注。
“我父亲确诊肺癌时,我答应了继承古籍修复的手艺。”他嗓音沙哑如未润滑的齿轮,“但更想陪你面对……可你母亲找到我,说你需要‘完整的家’,而不是被拖累的爱情。”
苏棠的心跳在胸腔撞出轰鸣——原来误解的褶皱里,藏着两场错位的守护。她想起母亲缝补布料时说的“裂痕是重新生长的机会”,此刻终于明白,他们都在用错误的沉默,让伤口溃烂成深渊。
“你的相机需要蒸汽软化内部锈斑。”陈屿突然打破沉默,摸索着启动备用发电机。微弱电流让蒸汽机重新嗡鸣,白雾在烛光中织成朦胧的纱。
苏棠凝视他调试机器的侧脸,七年未变的专注与固执。她终于开口:“我总用镜头冻结情感,因为害怕失去。就像你父亲去世后,我以为修复古籍是你对他的告别,而不是对我们的延续。”
陈屿的竹刀在书页上停顿,蒸汽腾起的瞬间,他伸手握住苏棠冰凉的手指:“古籍修复不是告别,是让故事继续书写。我父亲临终前说,有些裂痕需要爱去填补,而不是逃避。”
两人在蒸汽的氤氲中靠近,苏棠的相机与陈屿的《植物图谱》在修复台上无声对话。她忽然发现,书页夹层中露出信笺的一角——那是她未寄出的字迹。
“你读过了?”她指尖轻触信纸,陈屿的喉结滚动如齿轮咬合:“每一句都像虫蛀的痕迹,但我在修复时,填上了自己的注解。”
暴雨在窗外嘶吼,修复室的蒸汽却让空气柔软如春。他们并肩拆解相机,齿轮与书页在烛光下交织。苏棠第一次听见陈屿讲述父亲如何用古籍隐喻人生,而陈屿则看着她的手指在机械中穿梭,像捕捉光线的蝴蝶。
当相机齿轮终于转动时,陈屿将修复好的《植物图谱》递给她。书脊的褶皱已舒展成自然的波纹,信笺嵌入其中,如两颗心缝合的缺口。
“裂痕可以被修复,但不会消失。”苏棠抚过书脊,镜头般的目光落在他右眼,“你的眼睛……现在还能承受蒸汽吗?”
“只要和你一起,疼痛也能变成光。”陈屿的回应卡在蒸汽的褶皱里,苏棠突然吻上他的眼镜——银框在潮湿中融化,唇齿间是纸浆与檀香的味道。
暴雨在窗外渐息,而修复室的光终于穿透裂隙,照亮那些年被错过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