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亚轩那句石破天惊的问话，如同在凝固的空气中投下了一颗炸弹，无声的冲击波却震得张真源和Emily踉跄后退，几乎无法站稳。
“你……你说什么？”Emily的声音尖细得变了调，她看看床上闭目流泪的“丁程鑫”，又看看恒温箱里眼神空洞的“严浩翔”，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攫住了她的心脏。
张真源脸色煞白，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起丁程鑫醒来那一瞬间看向“严浩翔”的眼神，那不是哥哥看弟弟的眼神，那里面蕴含的痛苦、愧疚和恍然，复杂得让他心惊。再联想到严浩翔“苏醒”后诡异的空白状态，以及丁程鑫此刻这无声的泪水……一个可怕的拼图正在他脑中缓缓成型。
宋亚轩没有理会两人的震惊，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在“丁程鑫”脸上，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又压抑着极深的波澜：“最后那一刻，程鑫强行逆转了传输，对不对？他不是在索取记忆，他是在……灌注。他把他自己的意识，把他认为最重要的‘生命’和‘存在’，强行塞给了浩翔，试图换回浩翔的身体存活。”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他可能低估了‘载体’的特性，或者高估了自己意识的完整性。结果就是……浩翔的身体活下来了，但里面可能只剩下程鑫强行塞过去的、破碎的意识碎片，无法支撑起一个完整的人格，所以呈现那种空白状态。而程鑫的身体……”
宋亚轩的目光落在“丁程鑫”剧烈颤抖的眼睫上，“因为意识主体的大部分甚至全部被剥离，只剩下一个空壳，或者……承载了原本属于浩翔的、在最后混乱中可能被反向剥离出来的……残存意识？”
这个推论太过惊世骇俗，让张真源和Emily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意识互换？灵魂转移？这超出了他们所能理解的科学范畴，更像是禁忌的领域。
“不……这不可能……”Emily喃喃道，拒绝接受这个事实。
就在这时，床上的“丁程鑫”终于有了更明确的反应。他依旧没有睁眼，但泪水流得更凶，顺着太阳穴不断滑落，浸湿了散乱的鬓发。他的喉咙里发出极其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声，肩膀开始轻微地耸动。那不是丁程鑫惯有的、即使崩溃也带着隐忍的哭泣方式。这哭声更脆弱，更无助，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绝望。
这哭声，像极了严浩翔偶尔在梦魇中，或者承受巨大压力而无意识发出的声音。
张真源猛地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猩红和不得不接受的痛苦。他走上前，不是走向床上的“丁程鑫”，而是走到了恒温箱旁。他隔着透明的舱盖，看着里面那双空洞的眼睛，尝试着，用一种极其轻柔、带着试探的语气呼唤：
“程鑫？”
恒温箱内的“严浩翔”没有任何反应。目光依旧空茫地落在虚空中，对张真源的呼唤充耳不闻。
张真源不死心，又换了一种方式。他回忆起只有他们几个人知道的一个极其私密的细节，那是丁程鑫小时候一次受伤后留下的心理阴影——他极其害怕特定频率的金属刮擦声。
张真源拿起旁边一个稍微变形的金属工具，犹豫了一下，然后用指甲，在工具边缘轻轻刮了一下。
一声极其轻微、但频率特殊的刺耳声音响起。
刹那间，恒温箱内的“严浩翔”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虽然极其短暂，几乎难以察觉，但那空洞的眼神深处，似乎有某种东西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像是沉入深海的石子，激起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而与此同时，床上的“丁程鑫”却像是被这声音刺痛，呜咽声猛地一窒，身体蜷缩得更紧。
这个细微的、截然不同的反应，像最后一块砝码，压垮了所有人心中最后的侥幸。
真相残酷得让人无法呼吸。
宋亚轩踉跄一步，扶住了旁边的舱壁才稳住身体。他看向床上那个蜷缩着、哭泣着的，拥有着丁程鑫外表的“人”，声音沙哑得厉害：“所以……浩翔……是你，在里面吗？”
“丁程鑫”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布满血丝、盈满泪水的眼睛。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惊恐、茫然、无助，以及深不见底的悲伤。这眼神，与丁程鑫平日里或坚毅、或温柔、或凌厉的眼神截然不同，它纯粹、脆弱，像一只受惊的鹿，清晰地映照出属于严浩翔的灵魂。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这双眼睛，无声地确认了这荒谬而残酷的现实。
他，严浩翔的意识，不知为何，被困在了丁程鑫的身体里。
而丁程鑫的身体，因为原本意识的绝大部分可能已经消散或转移，此刻虚弱不堪，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严浩翔）尝试动了动手指，属于丁程鑫的、骨节分明的大手只是轻微颤抖了一下，根本不听使唤。他想开口，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无法组织成有效的语言。这种意识与身体极度不匹配的剥离感，带来的不仅是生理上的无力，更是精神上的巨大恐慌和折磨。
他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队友们——他们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震惊、痛苦、困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他们是在看他，还是在透过他，看那个占据了他原本身体的、不知状态的“丁程鑫”？
他又将目光投向恒温箱。看着那个拥有着自己原本面容、却只剩下空洞躯壳的“自己”。那里面，真的有程鑫哥的意识碎片吗？还是说，程鑫哥为了救他，已经彻底……消失了？
这个念头带来的痛苦，远比身体上的不适更加剧烈。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他却连抬手擦拭的力气都没有。
一时间，逃生舱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低鸣，和“丁程鑫”（严浩翔）压抑的啜泣声。
打破沉默的是张真源。他毕竟是医生，强大的专业素养让他强迫自己从这巨大的冲击中冷静下来。他走到床边，蹲下身，目光平视着床上的人，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说道：“浩翔，我知道你现在很害怕，很混乱。但听着，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们都在这里。你现在在程鑫的身体里，这具身体之前承受了巨大的能量冲击，非常虚弱，你需要休息，不能再情绪激动了。”
他称呼他为“浩翔”。这是明确的承认。
“丁程鑫”（严浩翔）的哭声稍微低了一些，他看着张真源，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求救的信号。
“你能说话吗？或者，能动动手指，给我们一点回应？”张真源引导着他。
“丁程鑫”张了张嘴，努力了半天，终于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疼……哥……程鑫哥……”声音嘶哑微弱，带着浓重的哭腔，但语调习惯，却依稀是严浩翔的方式。
他叫的是“程鑫哥”，指向的是恒温箱里的那个空壳。
宋亚轩别过头去，不忍再看。这太残忍了。
Emily捂住嘴，眼泪夺眶而出。她终于明白了刚才“丁程鑫”醒来时那个复杂的眼神——那是严浩翔在确认丁程鑫的安危，并在意识到可能发生的悲剧后，产生的巨大愧疚和悲伤。
“我们现在需要弄明白几件事。”宋亚轩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转过身，声音恢复了冷静，尽管这冷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第一，恒温箱里的……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里面是否还有程鑫的意识存在？哪怕只是碎片。第二，这种意识置换，是永久的吗？有没有逆转的可能？第三，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也一个比一个现实。
张真源检查了一下恒温箱的数据，眉头紧锁：“他的生命体征很平稳，甚至比一般昏迷病人要好，脑波依旧空白。我尝试了各种外部刺激，只有刚才那个金属刮擦声引起了极其微弱的反应。这证明，里面可能确实存在一点……残存的、属于程鑫的本能或者意识碎片，但太微弱了，无法形成任何有效的认知和反馈。”
他看向床上脆弱不堪的“丁程鑫”（严浩翔），语气沉重：“至于逆转……我们连这种现象是如何发生的都还没搞清楚。记忆回廊，TS项目，权限码……这些背后的技术可能远远超出了我们的认知。在没有更多信息和专业设备的情况下，谈何逆转？”
“那我们现在能做什么？”Emily无助地问。
“活下去。”宋亚轩斩钉截铁地说，“首先，确保他们两个的身体状况稳定。浩翔……（他看向床上的人，顿了一下）需要适应程鑫的身体，并且尽快恢复体力。程鑫……（他看向恒温箱）的身体需要维持，等待可能出现的转机。其次，我们需要修复更多的设备，争取与外界取得稳定联系。最后，我们必须保守这个秘密。”
他的目光扫过张真源和Emily，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这件事，绝对不能让第四方知道。TS项目，意识转移……这消息一旦泄露，会引来什么样的麻烦，你们应该清楚。在外人面前，他就是丁程鑫，而恒温箱里的，就是重伤昏迷的严浩翔。明白吗？”
张真源和Emily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沉重，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不仅要面对生存的挑战，还要共同守护一个惊世的秘密，以及两个被命运残酷捉弄的灵魂。
宋亚轩走到床边，看着那双属于丁程鑫，却盛满了严浩翔情绪的眼睛，放缓了语气，带着一种笨拙的安抚：“浩翔，别怕。我们会想办法。现在，先休息，保存体力。”
“丁程鑫”（严浩翔）看着他，泪水依旧在流，但眼神中的恐慌似乎稍微减轻了一点点。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然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逃生舱内，阳光移动，光影变换。四个人，两个以错误方式存在的灵魂，陷入了各自沉重的思绪和困境中。前路茫茫，真相扑朔迷离，他们如同行走在无尽的迷雾里，唯一能确定的，只有彼此之间尚未被这诡异现实彻底斩断的羁绊，以及那渺茫的、关于复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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