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如同稀释的金箔，艰难地穿透厚重云层与逃生舱扭曲的裂缝，在弥漫着血腥、雨水和金属腥气的浑浊空气中投下几道纤尘浮动的光柱。死寂笼罩了一切，只有偶尔滴落的水珠敲打在破碎仪器上，发出空洞而规律的轻响，反而衬得这片空间愈发令人窒息。
宋亚轩和张真源一左一右架住了彻底脱力、意识模糊的丁程鑫。他的身体沉重，头颅低垂，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皮肤上那些因能量过载而爆裂的毛细血管痕迹，在苍白肤色映衬下显得格外狰狞。Emily手忙脚乱地捡起散落的医疗包，拿出检测仪贴在丁程鑫颈侧，屏幕上的数值低得让她心头一紧。
“生命体征非常虚弱，精神力严重透支，必须立刻进行深度治疗！”她的声音带着未褪的哭腔和强烈的焦急，手指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先别动他！”宋亚轩低喝，目光却死死锁在另一边——那个躺在冰冷金属地面，刚刚被所有人目睹心跳停止的身影上。
严浩翔静静地躺在那里，脸上是近乎透明的白，唇瓣毫无血色，仿佛一尊易碎的琉璃人偶。那根曾经浮现诡异编码、引发一切异象的断裂钢柱，此刻已完全黯淡，像一堆真正的废墟垃圾，静静横亘在旁。刚才那撼动一切的能量波动、疯狂闪烁的数据警告，都如同幻觉般消失了。
张真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丁程鑫身边挪开，一步步走向严浩翔。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他蹲下身，指尖带着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轻颤，探向严浩翔颈侧的动脉。他做好了接受最坏结果的准备，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一秒，两秒……
指尖下，传来一下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搏动。
咚。
如同微弱的火星溅入冰原。
张真源浑身剧震，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有脉搏！”
这一声如同惊雷劈开了凝固的死寂。宋亚轩和Emily同时扭头，脸上写满了震骇。
“不可能！监测仪明明……”Emily下意识反驳，但目光落到自己手中平板上时，话语戛然而止。屏幕上原本代表严浩翔生命体征的曲线，不知何时已从一条绝望的直线，重新恢复了微弱但清晰的起伏波形。心率：45。血氧：70%，并且在极其缓慢地攀升。
“快！把他抬进医疗舱恒温单元！”张真源瞬间反应过来，声音因激动而沙哑。他和宋亚轩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丁程鑫安置在相对完好的角落，由Emily暂时照看，然后两人合力，极其轻柔地将严浩翔抬起，放入那个之前试图让他进入的恒温医疗箱内。
透明的舱盖闭合，营养液和修复凝胶缓缓注入，包裹住少年冰冷的躯体。仪器开始稳定工作，发出令人安心的低鸣。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宋亚轩看着恒温箱内严浩翔胸口那微弱的起伏，又回头看了看昏迷不醒的丁程鑫，脑子乱成一团浆糊，“意识反向传输……生命共享？程鑫他……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张真源摇头，脸上是劫后余生的疲惫与深深的困惑，“但浩翔……活下来了。虽然状态极差，但他的身体机能正在被强制维持，并且有缓慢复苏的迹象。”
他走到丁程鑫身边，再次检查他的情况，眉头紧锁：“而程鑫，他的生命体征虽然虚弱，但并没有器官衰竭的迹象，更像是……精神层面的彻底沉睡。仿佛他所有的‘意识活动’都被抽空了。”
这个猜测让三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记忆回廊最后那诡异的提示——【主体意识留存率：？？？ 载体意识活性：？？？】——像一道无解的诅咒，萦绕在每个人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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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是在高度紧张和漫长等待中度过的。
宋亚轩和张真源凭借有限的工具和知识，勉强修复了逃生舱的部分基础维生系统和内部通讯器，尝试向外发送断续的求救信号。Emily则寸步不离地守在两个伤员身边，密切监控着他们的每一项数据。
丁程鑫一直深陷昏迷，对外界刺激毫无反应，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躯壳。而严浩翔的情况则更为诡异。他的身体指标在恒温箱的维持下稳步好转，心率、血氧逐渐接近正常水平，脑波活动也从之前的濒死状态平复下来，但……太平静了。他的脑波模式呈现出一种近乎空白的状态，没有任何梦境、情绪或高级认知活动的迹象，仿佛只是一个空转的引擎。
第三天清晨，当初升的太阳将更温暖的光芒洒入舱内时，恒温箱内的严浩翔，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直守着的Emily第一时间发现了这变化，她几乎要喜极而泣，立刻低声呼唤不远处的宋亚轩和张真源：“浩翔醒了！”
两人立刻围拢过来，心中充满了期待与难以言喻的紧张。
然而，那双睁开的眼睛，空洞得令人心悸。
那是一双失去了所有焦点的眸子，像是蒙尘的琉璃，倒映着舱顶的微光，却没有任何属于“严浩翔”的神采。他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静静地望着上方，目光没有好奇，没有困惑，甚至没有刚刚苏醒的迷茫。他的呼吸平稳，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动作。
“浩翔？”宋亚轩试探着轻声呼唤，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没有反应。
张真源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那双眼眸连眨都没眨一下。
“浩翔，能听到我说话吗？感觉怎么样？”Emily凑近一些，语气尽可能放得轻柔。
依旧是一片死寂的沉默。严浩翔就像一具精致的人偶，只有最基本的生命体征，证明他还“活着”。
一种冰冷的寒意顺着三人的脊椎爬升。
“植物性状态？”Emily的声音带着绝望。
“不像。”张真源仔细观察着，“植物状态下的脑波不是这样的。他的脑波……太平静了，平静得诡异。而且，他的身体机能恢复速度远超常人，这不符合脑损伤的特征。”
他沉吟片刻，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他拿起旁边操作台上的一支营养剂，拧开，递到严浩翔唇边，轻轻碰了碰他干裂的嘴唇。
这是一个本能反应。严浩翔的嘴唇感受到湿润，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一下，然后，他微微张开了嘴，顺从地、小口地吞咽起来。
整个过程，他的眼神依旧空洞，没有看向递来的营养剂，也没有看向张真源，仿佛这只是一个预设好的生理程序被触发。
喂完几口，张真源移开营养剂，严浩翔便立刻停止了吞咽动作，重新恢复成那种绝对的静止状态。
宋亚轩倒吸一口凉气：“他有基本的生理反应，但没有意识……这算什么？一个……空壳？”
“或者说，‘载体’被清空了？”Emily颤声说出那个可怕的猜想。
记忆回廊的最后，丁程鑫强行进行了反向操作，将自己的生命能量和意识碎片灌注给严浩翔。难道结果，就是严浩翔作为“载体”本身储存的那些记忆和人格被覆盖、被格式化，只留下了一个能够维持生命的空白躯壳？而丁程鑫自己的意识，则因为过度输出而彻底消散，或者……被困在了某个地方？
这个念头让三人如坠冰窟。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依旧沉睡的丁程鑫。如果醒来的是失去了所有记忆和人格的严浩翔，而丁程鑫的意识永远无法归来，那这所谓的“存活”，代价是何等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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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绝望感几乎要将三人吞噬时，一直昏迷的丁程鑫那边，传来了细微的动静。
一声极轻的、痛苦的呻吟。
声音很微弱，但在死寂的逃生舱内，不啻于一道惊雷。
三人猛地转头，只见丁程鑫的眉头紧紧皱起，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程鑫！”宋亚轩第一个冲过去。
丁程鑫的眼皮剧烈颤动，似乎在和某种无形的力量抗争，最终，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他的眼神起初是涣散而迷茫的，充满了血丝，焦距缓慢地移动，扫过围过来的三张焦急的脸，最后，落在了恒温箱内那个睁着眼睛，却一片空白的少年身上。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一瞬间，宋亚轩清晰地看到，丁程鑫眼中闪过的，不是看到弟弟苏醒的喜悦，而是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解读的情绪——震惊、痛苦、恍然，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悲伤和……愧疚？
但这情绪只存在了一刹那，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丁程鑫闭上了眼睛，再次陷入沉默，仿佛刚才的苏醒耗尽了所有力气，只是他的呼吸比之前略微急促了一些，显示他并非完全无意识。
“程鑫？你醒了吗？能听到我们说话吗？”张真源急切地询问。
没有回应。丁程鑫依旧闭着眼，像是又睡了过去。
但宋亚轩的心却沉了下去。他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眼神。那不是一个刚刚从昏迷中苏醒、对周遭一无所知的人该有的眼神。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的信息。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蔓延。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在恒温箱内空洞的严浩翔和床上重新陷入“沉睡”的丁程鑫之间来回扫视。
最终，他走向那个被Emily放在一旁、已经自动关机的平板电脑。他按下电源键，屏幕亮起，停留在最后那满是乱码和问号的警告界面。宋亚轩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调出了之前记录的生命体征和脑波数据备份，仔细对比着丁程鑫昏迷前后，以及严浩翔“苏醒”前后的数据变化。
张真源和Emily看着他凝重的侧脸，心中充满了不安。
良久，宋亚轩放下平板，抬起头，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他走到丁程鑫的床边，用一种极其缓慢、带着试探，又仿佛确认了什么的语气，轻声开口，问出了一个让张真源和Emily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问题：
“浩翔……是你吗？”
躺在床上的“丁程鑫”，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没有睁眼，但紧抿的唇线微微颤抖起来。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迅速没入鬓角。
他没有承认。
但他也没有否认。
这无声的反应，如同最沉重的判决，击碎了最后一丝侥幸。
逃生舱内，死一般的寂静再次降临。阳光透过裂缝，照亮了空气中悬浮的尘埃，也照亮了这诡异而残酷的真相——躯壳与灵魂，似乎发生了他们无法理解的错位。谁才是丁程鑫？谁又是严浩翔？当记忆成为可以转移的载体，当意识可以在不同的躯壳中漂泊，“我”究竟是谁？
恒温箱内，“严浩翔”的空洞眼眸，依旧倒映着冰冷的天光。
而床上，“丁程鑫”的无声泪水，仿佛在为两个迷失的灵魂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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