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总亮着盏旧台灯，暖黄的光晕落在摊开的建筑史画册上，把林砚之捏着铅笔的手指也染得柔和。他正对着一张巴洛克教堂的穹顶图出神，笔尖悬在速写本上迟迟没落下，直到一阵带着薄荷味的风忽然拂过书页。

“不好意思，”一个清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能麻烦让一下吗？我想拿最上面那本《现代主义设计史》。”

林砚之猛地抬头，撞进对方带着笑意的眼睛里。男生很高，穿着简单的白T恤，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微乱，鼻梁上架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刚被雨水洗过的天空，干净得让人慌神。他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凳子，指尖不小心蹭到对方垂在身侧的手，像触到一块冰，瞬间缩回时带倒了桌上的橡皮。

“抱歉。”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男生先笑了，弯腰捡起橡皮递给他，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掌心，“我叫沈亦安，建筑系的。”

林砚之捏着那块还带着对方温度的橡皮，喉结动了动才找回声音：“林砚之，美术学院的。”他注意到沈亦安拿书时，手腕内侧有颗小小的痣，在灯光下像粒埋在皮肤里的星子。

沈亦安抽出那本厚重的设计史，却没立刻走，目光落在林砚之的速写本上：“你画的圣卡罗教堂？线条很准。”

林砚之的脸倏地热起来，慌忙合上本子：“随便画画。”他其实画了很久，总觉得抓不住那种流动的曲线感，刚才走神时，脑子里闪过的竟是个模糊的侧脸轮廓。

“我之前也临摹过，”沈亦安翻到书里的某一页，递过来，“这里的光影处理或许能给你点灵感。”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书签滑了出来，落在林砚之脚边。

弯腰去捡时，两人的肩膀轻轻撞上。林砚之闻到沈亦安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图书馆旧书的气息，像秋日午后晒过的被子，让人莫名安心。他把书签递回去，注意到银杏叶的边缘被仔细压过，脉络清晰得像幅工笔画。

“谢了。”沈亦安接过书签时，指腹又碰到他的指尖，这次林砚之没躲，任由那点温热沿着血管漫到心口。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着飘过，在台灯的光晕里投下摇晃的影子，像谁没说出口的心跳。

“我在那边靠窗的位置，”沈亦安指了指斜对角，“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林砚之点点头，看着他转身的背影，白T恤后颈处有块浅浅的褶皱，随着脚步轻轻晃动。他重新翻开速写本，笔尖落下时，画的却不是教堂穹顶，而是颗小小的、藏在手腕内侧的痣。

风又起了，吹得书页哗啦作响，像是在替谁悄悄说：原来你也在这里。

林砚之盯着速写本上刚添的那颗痣，笔尖悬了半天，终究没敢再往下画。他偷偷抬眼望斜对角，沈亦安已经坐下了，正低头翻书，侧脸的线条在光线下格外清晰——眉骨很高，睫毛很长，连抿着的嘴角都带着种恰到好处的弧度。

美术生的本能让他想把这画面刻进脑子里，可目光刚在对方脸上停了两秒，就被沈亦安忽然抬眼的动作抓了个正着。

像被烫到似的，林砚之猛地低头，耳朵尖烧得厉害。他听见斜对角传来一声极轻的笑，书页翻动的声音都变得不真切了。手里的铅笔在纸上戳出个小坑，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刚才沈亦安看过来的时候，眼睛里是不是带着笑？

过了会儿，他假装翻画册，又悄悄抬眼。这次沈亦安没看他，正拿着支银色钢笔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阳光从他耳后穿过来，把绒毛染成浅金色。林砚之忽然发现，对方握笔的姿势和自己很像，都是食指第二关节微微凸起，像个小小的驼峰。

他鬼使神差地拿起铅笔，在速写本角落画了只握着钢笔的手，连那个凸起的关节都仔细描了两遍。画完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慌忙用橡皮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反倒留下片模糊的灰痕，像块没藏好的心事。

“要咖啡吗？”

沈亦安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林砚之吓得差点把笔扔出去。抬头就看见对方手里拿着两杯热咖啡，眼镜滑到了鼻尖，正低头看他，眼里的笑意藏不住：“楼下自动贩卖机买的，加了奶的。”

他递过来一杯，杯壁的热度透过指尖传过来，暖得林砚之指尖发颤。“谢谢，多少钱？”

“不用，”沈亦安在他对面的空位坐下，没等林砚之拒绝，就指了指他速写本上没擦干净的痕迹，“画手？”

林砚之的脸瞬间红透，恨不得把本子塞进桌底。“不是……”

“挺好的，”沈亦安却没笑他，拿起自己那杯咖啡抿了口，“我以前也总在草稿本上画别人的侧脸，画完又不敢认。”他说这话时，目光落在林砚之脸上，停留的时间比刚才长了些，像在描摹什么。

林砚之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他攥着咖啡杯，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飘：“你……经常来这里？”

“嗯，三楼安静。”沈亦安点头，视线扫过他桌上的画册，“你呢？”

“我也是。”林砚之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上周三下午，是不是有个人在这里画窗外的树？用的赭石色颜料？”

沈亦安愣了下，随即笑起来：“是我。那天颜料没带够，跑回宿舍拿的时候，画架上的画被风吹歪了，回来发现有人帮我扶过。”他看着林砚之，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是你吗？”

林砚之捏着咖啡杯的手指猛地收紧。那天他确实在，本来是想等对方走了，偷偷看看那幅画——他注意那个总在午后画画的人很久了，喜欢穿白T恤，画起画来很专注，阳光落在他身上时，像幅会呼吸的画。那天见风把画吹歪了，他没敢靠太近，只远远用石子压住了画纸的边角。

“……碰巧看到了。”他含糊地说，不敢承认自己其实在树后站了很久。

沈亦安没再追问，只是把咖啡杯往他那边推了推：“凉了就不好喝了。”他低头翻书时，林砚之看见他耳根悄悄红了，像被咖啡的热气熏的。

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几片，在地上铺出浅黄的影子。林砚之小口喝着咖啡，甜暖的奶味混着对方身上的皂角香，在空气里慢慢散开。他忽然觉得，圣卡罗教堂的曲线或许不用画得那么刻意，就像此刻没说出口的话，藏在风里，藏在对视的瞬间，反而更动人。

沈亦安翻书的动作慢了下来，目光时不时往他这边飘。林砚之假装没看见，却在速写本新的一页，轻轻画下了一片银杏叶，和刚才那颗痣并排放在一起。

原来有些遇见，早就在彼此的目光里，排练过很多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