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撞进风里

九月的风卷着桂花香撞进教室时，我正攥着皱巴巴的转学证明，站在讲台旁数地砖缝。

“这位是新转来的同学，温妄。”班主任的声音在头顶炸开，我指尖掐着证明边缘的折痕，抬头时恰好撞进第三排靠窗的视线里。

男生手肘支着桌面，半张脸埋在摊开的物理练习册后，只露出一截利落的下颌线。阳光斜斜切过他的发梢，落下的光斑随着他抬眼的动作晃了晃——是那种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打量，像潮水漫过脚背时，先探来的那丝凉意。

“找个空位坐吧。”班主任挥挥手。我目光扫过教室，最后落在他斜后方的空位上。书包带勒得肩膀发紧，路过他座位时，听见练习册上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混着窗外不知谁吹的跑调口哨，成了我闯进这个夏天的第一串背景音。

坐下时课桌轻微晃动，前排突然传来一声低笑。我抬头，正对上他转过来的脸，嘴角还勾着点没散去的弧度，指节敲了敲我桌角的裂缝：“这里掉漆，别扎到手。”

声音比想象中要沉，像潮水拍在礁石上的闷响。我慌忙低下头，看见他刚转回去的背影，校服后领沾着片不知何时落的桂花，在白布料上蜷成小小的黄。

后来才知道，那天他看的不是我。物理题旁边画着只歪歪扭扭的小船，船帆上写着个模糊的“潮”字，被他用橡皮擦了又擦，最终只剩浅淡的印子，像没说出口的话。

晚自习的铃声像块投入静水的石头，在喧闹的教室里漾开一圈圈涟漪。我把课本摊在桌上，余光总忍不住往斜前方瞟——江潮的笔还在草稿纸上划动，这次没画小船，而是写了串潦草的公式，末尾却突兀地拐了个弯，像条没找到方向的河。

前排女生转过来借橡皮，手肘撞到我的桌沿，我刚削好的铅笔“啪”地滚到过道上，正好停在江潮的椅子腿边。

心脏猛地缩了一下。我盯着那截蓝色笔杆，指尖在桌下蜷成拳，听见他停下笔的动静。

“喏。”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捡起铅笔递过来，指甲缝里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墨痕。我抬头去接，视线撞进他眼里——比下午初见时亮些，窗外的路灯透过玻璃，在他瞳孔里碎成星星点点，像潮水漫上沙滩时，留下的光的碎屑。

“谢、谢谢。”我接过笔的瞬间，指腹擦过他的指尖，像触到夏日午后被晒得微烫的栏杆，慌忙缩回手。

他没说话，转回去时，我看见他耳尖悄悄泛起点红。

那之后，我总在各种角落撞见他。早自习前他站在走廊尽头背单词，声音被风揉碎了飘过来；体育课自由活动，他抱着篮球靠在篮板下，看队友疯跑时，目光会越过人群，轻轻落在我蹲的树荫里；甚至在食堂排队，他打饭的窗口总比我靠前一个，托盘里永远有份糖醋排骨——和我每次犹豫半天最终选的一样。

有次下雨，我忘带伞，抱着书包在教学楼门口站了很久。雨幕里突然递过来一把黑伞，伞骨上还沾着片湿淋淋的桂花。

“借你。”肆野的声音混着雨声，有点闷。他没看我，望着远处被雨水打湿的操场，“明天还我就行。”

我接过伞时，发现伞柄上贴着块创可贴，边缘已经卷了边。想起他上次提醒我桌角掉漆的样子，喉咙突然有点发紧。

“你……”我想问他手是不是被扎到了，他却已经转身冲进雨里，白校服后背很快洇出深色的水痕，像幅被打湿的画。

那把伞我用了三天。第四天想还给他时，发现他座位空了。同桌说他发烧请假，我捏着叠好的伞布，指尖反复摩挲那块创可贴的位置，突然想起他练习册上那个被擦淡的“潮”字——原来他早就把自己的名字，藏在了没说出口的话里。

而我藏在书包侧袋里的纸条，写了又改，始终没敢递出去。上面只有一句：“你的伞，和桂花一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