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第一场雪落下时,温妄正在整理旧物。
抽屉深处露出半角紫色糖纸,她伸手抽出来,是那颗肆野最后给她的葡萄味薄荷糖。糖早就化了,在糖纸里凝成深紫色的硬块,像块被遗忘的琥珀。
笔记本被她压在箱底,偶尔翻到画着旋转木马的那页,指尖还是会发颤。这半年来,她听了无数关于肆野的消息——有人说他转去了国外,有人说手术失败了,最离谱的是林薇薇说的,“他肯定不在人世了,不然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
温妄从不信这些。她总觉得,那个会把薄荷糖准确扔进她嘴里、会在旋转木马上偷偷看她的人,不会就这么消失。
平安夜那天,学校组织联欢晚会。温妄坐在角落剥橘子,忽然听见主持人报节目:“接下来有请转校生肆野,为大家带来吉他弹唱。”
橘子瓣“啪”地掉在地上。
聚光灯扫过舞台入口时,她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穿一件黑色高领毛衣,比半年前清瘦些,脸色依旧偏白,可站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眼神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像初遇时那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笃定。
温妄的心跳瞬间乱了节拍,眼眶猛地热了。周围的欢呼和口哨声都变成模糊的背景音,她只看见肆野抱着吉他走到舞台中央,调试琴弦的动作从容得不像刚经历过一场生死考验。
“唱首《薄荷糖》,”他对着话筒轻笑,声音比以前低了些,带着点沙哑的磁性,“送给……一个等了我很久的人。”
吉他声响起时,雪花正敲打着礼堂的玻璃窗。他唱得很轻,歌词里有烤肠摊的甜酱,有旋转木马的灯光,有各种口味的薄荷糖,还有句被反复哼唱的“等雪落时,就带你回家”。
温妄坐在台下,眼泪无声地往下掉,嘴里却像含着颗柠檬糖,酸里裹着甜。
歌曲结束时,全场掌声雷动。肆野没鞠躬,抱着吉他径直走下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停在她面前。
“哭什么?”他弯腰,指尖轻轻擦过她的脸颊,温度比以前暖了些,“我回来了。”
温妄抓住他的手腕,摸到他脉搏时,突然用力攥紧。跳得不算快,却很平稳,不像以前那样时快时慢。
“手术……”她哽咽着问不出完整的话。
“很成功,”肆野蹲下来,平视着她的眼睛,眼底有细碎的光,“国外的医生技术不错,就是住院太无聊,每天都在想,你有没有偷偷吃独食。”
温妄被他逗笑,眼泪却掉得更凶:“你混蛋!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转院不吭声?为什么……”
“怕你担心。”肆野的声音软下来,“也怕自己没勇气回来见你。”
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颗糖,透明的糖纸,里面是淡绿色的糖块。“新口味,青提的,”他剥开糖纸,小心翼翼地放进她嘴里,“医生说我现在可以吃甜的了。”
清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时,温妄突然想起他离开那天,自己攥着葡萄糖站在楼下的样子。原来所有的等待,真的会有回响。
晚会还没结束,肆野就拉着温妄溜出了礼堂。雪还在下,落在两人发顶,簌簌地化掉。
“带你去个地方。”他牵着她的手往校门口跑,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心尖发颤。
他们去了那家公园。旋转木马被雪覆盖着,像个安静的童话城堡。肆野买了两张票,牵着她坐上最上面的白马。
机器启动时,温妄抓紧了前面的扶手。肆野从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上,呼吸拂过她的耳廓:“知道吗?手术前我总梦到这里,梦到你坐在我前面,头发上沾着雪花。”
“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病情?”温妄的声音闷闷的。
“怕你像我奶奶那样,”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点后怕,“她照顾我十几年,每天都活在恐惧里,我不想让你也这样。”
“可我宁愿担心,也不想被你丢下。”温妄转过身,鼻尖蹭到他的毛衣,“肆野,以后不管好坏,都要告诉我,好不好?”
肆野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用力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个小药瓶。不是以前那个白色的,而是透明的,里面装着几颗胶囊。
“现在每天要吃这个,”他坦然地晃了晃药瓶,“不过医生说,按时吃,就能像正常人一样活很久。”
“很久是多久?”
“到你头发变白,到旋转木马生锈,”他低头,在她额头印下一个轻吻,带着雪花的凉意和薄荷糖的甜,“到我们把所有口味的糖都尝遍。”
白马升到最高处时,温妄低头往下看,雪地里的脚印歪歪扭扭地连在一起,像两条终于交汇的线。她想起空座位上的薄荷香,想起医院走廊的等待,想起那些被眼泪浸湿的糖纸。
原来所有的苦,都是为了此刻的甜。
肆野从背后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说:“温妄,圣诞快乐。”
雪花落在睫毛上,融化成暖暖的水珠。温妄笑着点头,嘴里的青提糖还在慢慢化开,甜得恰到好处,像这个终于等来了圆满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