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南枝站在凌氏集团总部大厦前时，初秋的雾还没散。
玻璃幕墙反射着灰蒙蒙的天，像一块被水汽浸透的巨型蓝宝石，冷得发沉。她攥了攥手里的帆布包，拉链头硌得掌心发麻——里面是她改了七遍的建筑改造方案，边缘被反复翻看得起了毛边。
“纪小姐，这边请。”穿黑西装的侍者躬身引路，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在空旷的大堂里荡开回声。
她是来做最终提案的。凌氏旗下的老百货商场改造项目，她所在的小型设计工作室从三十多家竞标方里杀到最后，今天是决定生死的日子。
电梯在顶层停下，门一开，扑面而来的是和底层截然不同的气息。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雪松香，地毯厚得像踩在云里，走廊尽头的落地窗框住了半个城市的轮廓，雾霭中隐约可见鳞次栉比的摩天楼尖。
会议室门被推开的瞬间，纪南枝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长桌主位空着，两侧坐满了人。西装革履的面孔大多带着审视，只有靠窗的位置斜斜倚着个男人，显得格外扎眼。
他穿深灰色高领衫，外面松垮地套着件黑色西装，袖口随意挽到小臂，露出腕骨处一道淡青色的血管。指尖夹着支未点燃的烟，视线落在窗外，侧脸线条冷硬，下颌线绷得很紧，像是对这场决定千万投资的会议毫不在意。
“这位是凌二公子，凌辰。”旁边有人低声提醒她。
纪南枝点头致意，目光快速扫过全场——主位旁坐着位鬓角花白的老者，是凌氏的元老张董；他对面是个妆容精致的女人，胸牌上写着“白若曦”，眉眼间带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而长桌另一端，一个穿银灰色西装的男人正低头看文件，侧脸和凌辰有几分像，却更显凌厉，那是凌家长孙，凌昭。
提案开始得并不顺利。
“预算超了百分之十五，纪小姐觉得凌氏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张董敲了敲桌面，语气带着不耐。
纪南枝刚要解释材料升级的必要性，白若曦忽然轻笑一声：“张董别这么说，人家小工作室不容易，能摸到凌氏的门已经是运气了。”她抬眼看向纪南枝，眼神里的轻蔑藏都没藏，“不过设计这东西，还是得懂豪门的审美才行，太接地气了，怕是拿不出手。”
纪南枝握着笔的手紧了紧。她设计里保留的老百货旋转楼梯、玻璃穹顶下的绿植区，都是为了留住老顾客的情怀，怎么到这里就成了“接地气”？
正想开口，一直没说话的凌辰忽然转了过来。
他没看提案板，反而盯着纪南枝帆布包里露出来的半截速写本，嘴角勾起点漫不经心的弧度：“白小姐觉得，什么是豪门审美？”
白若曦一怔，随即柔声道：“至少得精致、贵气，像巴黎的老佛爷，东京的银座……”
“哦。”凌辰打断她，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可我怎么觉得，纪小姐画的那棵爬满旋转楼梯的爬山虎，比镶金嵌钻有意思多了？”
他居然看过她的速写本？纪南枝愣住了。
凌昭抬眼扫了凌辰一眼，语气平淡：“二弟向来不插手公事，今天怎么有兴趣点评设计了？”
“没兴趣。”凌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就是觉得，比起讨论审美，不如想想——”他走到纪南枝身边，忽然俯身，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你设计里藏的那个消防通道改造方案，是故意留的后手，还是真忘了标进主图？”
纪南枝瞳孔骤缩。
那个通道是老建筑的隐患，她花了三个月才找到隐蔽的改造方案，为了怕前期被否，特意藏在了补充说明里。
他怎么会发现？
凌辰已经直起身，对着众人扬了扬下巴：“方案我觉得行。至于预算，”他看向凌昭，“大哥刚拿下的城西地块，拨点零头过来，够了吧？”
凌昭脸色沉了沉，没说话。
张董想说什么，却被凌辰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最终，提案通过。
纪南枝走出大厦时，雾已经散了。阳光落在她身上，却驱不散刚才那瞬间的寒意。
她回头望了一眼顶层那扇紧闭的落地窗，总觉得，自己好像不是闯进了一个项目，而是撞开了一扇通往更深迷雾的门。
而门后，那个叫凌辰的男人，像雾里的一块冰，看着漫不经心，却藏着让人看不透的锋芒。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顶层办公室里，凌辰正看着监控里那个走得笔直的背影，对身后的助理阿K说：“查一下纪南枝，尤其是她父母的过往，重点看十五年前，和凌氏老宅有关的部分。”
阿K应下，犹豫道：“公子，您怀疑……”
“不好说。”凌辰指尖的烟终于点燃，烟雾模糊了他的眼神，“但她画的那棵爬山虎，和我妈当年在老宅种的那棵，长得一模一样。”
纪南枝的工作室最终拿下了凌氏百货的改造项目，消息传开时，整个团队都沸腾了。但她心里那点不安，却没随着欢呼散去。
尤其是凌辰临走前那句关于爬山虎的话，像根细刺，扎在她心头。
她翻出手机里存着的老照片——那是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拍的，院子里确实有棵爬满墙的爬山虎，外婆说，是妈妈当年亲手种的。可这和凌辰的母亲有什么关系？
“南枝，发什么呆呢？”闺蜜夏晓凑过来，塞给她一杯奶茶，“凌氏那边刚发消息，说要派个对接人过来，下午就到，据说还是个大人物。”
纪南枝回神：“大人物？”
“可不是嘛，”夏晓挤眉弄眼，“听说是顾氏集团的人，凌氏这次特意请他们合作负责消防系统改造。你说这俩死对头，怎么突然凑一块儿了？”
顾氏？纪南枝握着奶茶的手顿了顿。她做过功课，顾氏和凌氏在地产界斗了快三十年，说是水火不容也不为过。
下午三点，对接人准时到了。
男人推门进来时，整个工作室都安静了几秒。
他穿一身纯黑西装，身姿挺拔，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却没什么表情，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手里拿着个黑色皮质文件夹，指尖骨节分明，轻轻放在桌上时，发出沉闷的声响。
“顾言深。”他自我介绍，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带着冷感。
纪南枝迎上去：“纪南枝，负责项目设计对接。”
握手时，她感觉到对方指尖的微凉，触即分。
顾言深没多余的寒暄，直接翻开文件夹：“消防规范补充条款，凌氏那边应该给过你们，我只看实际落地。”他的目光扫过设计图，忽然停在那个被纪南枝藏起来的消防通道位置，“这里的改造方案，谁做的？”
纪南枝：“是我。”
“承重计算有误。”顾言深拿出笔，在图上圈了个点，“这里的梁体老化程度比检测报告显示的严重，按你这个方案，三年必出问题。”
纪南枝愣住。这份检测报告是凌氏提供的，她反复核对过数据，怎么会……
“顾总怎么确定数据有误？”她忍不住问。
顾言深抬眼，目光锐利：“因为这片老建筑的原始结构图，顾氏档案室里有备份。”他顿了顿，补充道，“十五年前，顾氏差点买下这栋楼。”
又是十五年前。
纪南枝心里的疑团更重了。她看着顾言深在图上重新标注的承重参数，专业、精准，甚至比凌氏的工程师考虑得更周全。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忍不住问，“顾氏和凌氏是竞争对手，你没必要……”
“我只对项目负责。”顾言深合上文件夹，语气平淡，“出了安全事故，顾氏不想沾边。”
话虽如此，他却留下了一份顾氏存档的原始结构图复印件。
送走顾言深后，夏晓凑过来：“这人看着冷冰冰的，倒是挺靠谱啊。不过他刚才看你的眼神，好像有点不一样？”
纪南枝没心思开玩笑，她盯着那份原始结构图，忽然意识到——凌氏提供的检测报告，是故意出错的？
为什么？
正想着，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接通后，传来凌辰懒洋洋的声音：“纪小姐，晚上有空吗？赏脸吃个饭，庆祝我们合作愉快。”
纪南枝捏着手机，指节泛白。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场“合作”背后，藏着比继承权争夺更复杂的东西。而她，已经被卷在了正中央。
“好。”她听见自己说，“地方你定。”
挂了电话，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知道，这顿饭不是庆祝，是试探。
而她，必须去。
凌辰定的餐厅在江边，包厢落地窗正对着璀璨的江景，可桌上的菜精致得像摆设，谁都没动筷子。
“纪小姐好像不太饿？”凌辰晃着杯里的红酒，眼神落在她紧绷的侧脸，“还是觉得，和我吃饭不安全？”
纪南枝抬眼，直接抛出问题：“凌先生今天在会议室，为什么要帮我？”
“帮你？”凌辰笑了笑，指尖在杯沿划了一圈，“我只是觉得你的设计有意思而已。毕竟，这年头肯花三个月研究老建筑消防隐患的设计师，不多见。”
他特意加重了“消防隐患”四个字。
纪南枝心头一凛：“凌先生早就知道检测报告有问题？”
“哦？”凌辰挑眉，“什么检测报告？我可不懂这些。”他装傻的样子太过明显，反而透着几分刻意，“倒是纪小姐，好像对这栋老百货的历史很感兴趣？连十五年前的结构都摸得这么清楚。”
绕回来了。
纪南枝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我只是做足功课而已。不像凌先生，连我速写本上的爬山虎都看得那么仔细。”她抬眼直视他，“凌先生是对我的设计感兴趣，还是对……我画的爬山虎感兴趣？”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凌辰脸上的漫不经心淡了些，他放下酒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纪小姐既然这么问，那我也直说了——你外婆家那棵爬山虎，和我母亲当年在凌家老宅种的，确实很像。”
“所以呢？”纪南枝追问，“这就能说明什么？”
“说明我们可能有共同话题。”凌辰忽然倾身，两人距离拉近，他身上的雪松香混着酒气扑面而来，带着压迫感，“比如，十五年前，你父母在哪里？”
纪南枝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父母在她十岁时就去世了，车祸，外婆说他们是普通的建筑设计师，没提过和凌家有任何关系。可凌辰的眼神太笃定，仿佛已经知道了什么。
“我父母很早就过世了。”她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尽量平稳，“凌先生要是想查户口，不如直接找警察。”
就在这时，包厢门被推开，白若曦提着裙摆走进来，笑容明媚：“辰，原来你在这儿吃饭，我找了你好久——呀，纪小姐也在？真巧。”
她自然地坐到凌辰身边，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看向纪南枝的眼神却带着敌意：“不知道的还以为，凌氏的合作方和二公子关系多好呢，单独吃饭多不合适呀。”
凌辰没推开她，只是淡淡地看着纪南枝，像是在看她的反应。
纪南枝站起身：“既然白小姐来了，我就不打扰了。凌先生，关于设计图的修改意见，我会明天发给你。”她特意加重了“修改意见”四个字，意有所指。
凌辰没留她：“慢走。”
走出餐厅，江风一吹，纪南枝才发现后背已经沁出冷汗。
凌辰的试探、白若曦的挑衅、被篡改的检测报告、顾言深给的原始结构图、还有反复出现的“十五年前”……像一张网，正慢慢收紧。
她拿出手机，翻到顾言深留下的名片，犹豫了几秒，还是发了条信息：“顾总，关于十五年前的事，你知道多少？”
很快，收到了回复，只有一行字：“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更安全。”
纪南枝看着屏幕，忽然觉得，这江景再美，也照不亮藏在暗处的那些秘密。而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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