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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新生

雾中枝

凌家老爷子的书房比老宅的客厅更压抑。

檀香味混着老人身上的药味,墙上挂着的“公正廉明”匾额,在纪南枝眼里显得格外讽刺。老爷子坐在轮椅上,背对着他们,望着窗外的爬山虎,半天没说话。

“爷爷。”凌辰先开了口,声音平静,“白若曦手里的证据,您都看到了?”

老爷子缓缓转过身,脸上沟壑纵横,眼神却依旧锐利:“看到了。那些工人家属的证词,还有……付款收据。”

“为什么?”凌辰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母亲只是想帮那些工人讨个公道,您为什么要……”

“因为凌家不能倒。”老爷子打断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十五年前的凌氏内忧外患,要是被爆出用劣质材料、害死工人,股价会崩盘,几千号人要失业。我是大家长,我得保住凌家。”

“所以就牺牲三条人命?牺牲我母亲?”凌辰攥紧拳头,“那不是保住凌家,那是让凌家烂在根里!”

“你不懂。”老爷子叹了口气,看向纪南枝,“纪小姐,你母亲当年也劝过我,说‘公道比家业重要’。可她太天真了,这世道,哪有那么多公道?”

纪南枝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所以您就眼睁睁看着她被灭口?”

“我没让他们杀她。”老爷子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是凌昭的母亲,怕你母亲把事情闹大,私下动的手。我发现时已经晚了……”

“那我母亲的车祸呢?”纪南枝追问,“也是她干的?”

老爷子沉默了。

这沉默,就是答案。

凌辰突然笑了,笑得眼眶发红:“原来如此。我追查了十五年的真相,竟然是我最敬爱的爷爷,为了‘保住凌家’,默许了这一切。”

“辰儿,”老爷子看着他,“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把凌氏的股份分你一半,你和纪小姐离开这里,去过你们想过的生活,好不好?”

“不好。”纪南枝抢先开口,“那些工人的家属还在等一个道歉,我母亲、凌夫人还在等一个清白。您所谓的‘保住凌家’,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的,我们不稀罕。”

老爷子的眼神冷了下来:“纪小姐,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能斗得过凌家?你外婆的死,只是个警告。”

纪南枝心头一震:“外婆的死,是您安排的?”

“我只是想让她闭嘴。”老爷子的语气带着一丝狠戾,“她知道的太多了,还想把真相告诉你……留着她,是个祸害。”

凌辰猛地上前一步,指着老爷子:“您连外婆都不放过?!”

“为了凌家,我没得选。”老爷子缓缓抬起手,书房的门突然被推开,几个黑衣人冲了进来,“辰儿,别怪爷爷心狠。既然你们非要毁了凌家,那我只能……让你们永远闭嘴。”

黑衣人扑了上来!

凌辰一把将纪南枝护在身后,和黑衣人缠斗起来。顾言深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手机,屏幕对着老爷子:“刚才的话,我都录下来了。”

老爷子脸色大变:“顾言深?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父亲当年虽然参与了转移资产,但他后来良心不安,收集了您下令掩盖真相的证据,临终前让我一定要还那些工人一个公道。”顾言深举起手机,“这段录音,加上我手里的证据,足够让您和凌昭母亲牢底坐穿。”

黑衣人听到“录音”两个字,动作迟疑了。

凌昭突然从外面冲进来,手里拿着一把刀,直奔顾言深而去:“把手机给我!”

纪南枝想都没想,扑过去推开顾言深,自己却被刀划中了胳膊,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南枝!”凌辰目眦欲裂,一脚踹开面前的黑衣人,冲到她身边,按住她的伤口,“你怎么样?”

“我没事……”纪南枝忍着痛,看向凌昭,“你还要执迷不悟吗?你母亲的罪,你也要替她扛?”

凌昭的刀掉在地上,看着纪南枝流血的胳膊,又看看轮椅上脸色惨白的老爷子,突然蹲在地上,捂着脸哭了。

警察在这时赶到,是顾言深提前报的警。

老爷子被带走时,看着凌辰,说了最后一句话:“辰儿,守住凌家……别让它真的烂了。”

凌辰没理他。他小心翼翼地扶起纪南枝,眼神里的慌乱和心疼藏不住:“我送你去医院。”

纪南枝看着他,忽然笑了:“我们……好像安全了?”

“嗯,安全了。”凌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仓库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远处传来警笛声,像是在为过去的罪恶画上句号,也像是在为新生的希望拉开序幕。

医院的消毒水味冲淡了老宅里的檀香与阴霾。纪南枝的胳膊缠着厚厚的纱布,凌辰坐在床边,指尖轻轻拂过她没受伤的手背,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一件珍宝。

“还疼吗?”他低声问,眼底的红血丝还没褪去,昨夜的惊魂未定仿佛还刻在瞳孔里。

纪南枝摇摇头,反握住他的手:“早不疼了。倒是你,该好好睡一觉。”

凌辰扯了扯嘴角,笑意却没达眼底:“我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想起爷爷说的那些话,想起我母亲当年……”

“都过去了。”纪南枝打断他,声音温软却坚定,“那些被掩盖的真相,那些枉死的人,终于能被看见。”

这时,顾言深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警方已经正式立案,凌昭母亲的罪证链完整,老爷子那边……他名下的海外资产被查出与十五年前的劣质材料供应商有关,数罪并罚,跑不了。”

他顿了顿,看向纪南枝:“你外婆的案子也翻了,凶手是当年被老爷子收买的护工,已经认罪。”

纪南枝的眼眶瞬间红了。她低下头,指尖在被子上攥出褶皱,过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说:“谢谢。”

顾言深摆摆手:“该说谢谢的是我。我父亲临终前总说‘欠纪家一条命’,现在总算能让他安心了。”

他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了,凌氏的董事会已经乱成一锅粥,几个老股东想让我暂代董事长稳住局面,但我觉得……”

“我会回去。”凌辰突然开口。

纪南枝和顾言深都看向他。

“爷爷说‘别让凌家烂在根里’,这句话或许是他这辈子唯一没说错的话。”凌辰的目光沉静,“凌氏不能倒,但绝不能再用过去的方式存在。我要把那些工人的抚恤金补上,公开道歉,把劣质材料的生产线全部拆除重造。”

“你想好了?”纪南枝问。这意味着他要面对千头万绪的烂摊子,要承受外界对凌家的唾弃,要在废墟上一点点重建信誉。

“嗯。”凌辰看向她,眼神亮得惊人,“我母亲和你母亲都相信‘公道比家业重要’,我想让凌家配得上这份信念。”

顾言深在一旁轻咳一声:“那我先去应付董事会,你……什么时候能出院?”

“明天。”凌辰答得干脆。

顾言深走后,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纪南枝忽然想起仓库外的那束光——原来真的有光,能穿透十几年的黑暗,落在他们身上。

“等处理完凌氏的事,”凌辰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哪里?”

“我母亲生前最喜欢的一片竹林,在城郊的山里。”他望着她,眼底像盛着揉碎的星光,“她说那里的风最干净,能吹走所有烦心事。到时候,我想……”

他的话没说完,却被纪南枝的轻笑打断。她抬起头,眼里的泪已经干了,只剩下澄澈的光:“好啊,我跟你去。”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那些在共患难里滋生的情愫,那些藏在争吵与沉默里的牵挂,终于能在阳光底下,好好说给对方听。

一个月后,凌氏集团召开新闻发布会。凌辰以新任董事长的身份,公开了十五年前的全部真相,向工人家属鞠躬道歉,宣布成立专项基金赔偿受害者,并处以自己年薪的百分之五十注入基金,为期十年。

台下闪光灯不断,有记者问:“凌董事长,您就不怕这样做让凌氏彻底垮掉?”

凌辰站在聚光灯下,身姿挺拔,眼神坦荡:“如果一个企业需要用谎言和鲜血来维系,那它早就该垮掉。凌氏要走的路,从今天起,一步一个脚印,走得干干净净。”

发布会结束后,纪南枝在后台等他。看到他走过来,她迎上去,递给他一瓶水:“说得很好。”

凌辰接过水,却没喝,只是望着她笑。阳光从走廊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金边。

“走吧,”他牵起她的手,十指紧扣,“去竹林。”

城郊的竹林果然如他所说,风里带着竹叶的清香,吹在脸上,清爽又温柔。两人沿着石板路慢慢走,谁都没说话,却觉得心里安稳得不像话。

走到竹林深处,有一方小小的石桌,像是有人常来打理。凌辰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纪南枝,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打开——里面不是钻戒,而是一枚用竹叶编的戒指,纹路粗糙,却透着一股笨拙的认真。

“我学了好久。”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们说求婚该用钻戒,但我觉得……”

纪南枝没等他说完,就伸出手,把那枚竹叶戒指套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大小刚刚好。

“我喜欢。”她仰头看他,笑得眉眼弯弯,“凌辰,以后的路,我们一起走。”

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像是在为他们鼓掌。远处的天空蓝得透彻,阳光穿过叶隙,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暖而明亮。

纪南枝低头看着手上的竹叶戒指,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南枝啊,你看这竹子,扎根在土里,往上长的时候,一节一节,从不造假。人活着,也该像竹子一样,活得磊落,长得正直。”

她想,母亲看到现在的她,看到她身边的人,应该会很放心吧。

那些曾经缠绕着她的仇恨与痛苦,终于在阳光与清风里,慢慢散去。而她的名字,纪南枝,这株曾在阴影里挣扎的南枝,终于在属于自己的阳光里,扎下了根,长出了新的枝芽。

竹林里的约定,成了凌辰和纪南枝心底最柔软的支撑。

凌辰回凌氏主持大局的日子,比想象中更艰难。老股东们对他“自曝家丑”的行为怨声载道,媒体的追问像潮水般涌来,还有些当年事件的既得利益者在暗中使绊子。他常常忙到深夜,办公室的灯亮到凌晨是常事。

纪南枝伤好后,没有急着离开这座城市。她找了间小小的画室,重新拾起画笔。画里不再是压抑的灰色调,而是开始有了阳光的暖黄、竹叶的青绿、凌辰专注时眼底的亮色。

有时她会去凌氏等他下班,坐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安安静静地看书。凌辰忙完手头的事,回头总能看到她,像一株安静生长的植物,在角落里散发着柔和的光。

“今天董事会又有人提反对意见了?”她见他揉着眉心进来,递上一杯温好的牛奶。

凌辰接过喝了一口,暖意从喉咙淌到心里:“老陈叔说我把赔偿金额定太高,会影响季度利润。”

“那你怎么说?”

“我说,”凌辰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比起利润表上的数字,凌氏更需要一张干净的良心账单。”

纪南枝笑了:“他没气晕过去?”

“差不多了。”凌辰也笑,眼底的疲惫淡了些,“但我让他看了那些工人家属的照片,他们住的房子漏雨,孩子没钱上学……他最后没再说什么。”

人心或许有偏见,但良知总还有一席之地。

三个月后,第一批工人家属的赔偿金到位。纪南枝陪着凌辰一起去了棚户区,看到那些饱经风霜的老人握着支票泣不成声,看到年轻一代终于能挺直腰杆说“我父亲不是意外身亡”,两人都红了眼眶。

“我母亲要是看到这一幕,该多好。”纪南枝轻声说。

凌辰握住她的手:“她们一定看到了。”

那天下午,他们去了城郊的墓园,给两位母亲和外婆献上了白菊。没有过多的话语,只是静静地站着,阳光落在墓碑上,像是温柔的抚慰。

离开墓园时,纪南枝忽然停下脚步:“凌辰,我想把母亲和外婆的骨灰迁回故乡。”

“好,我陪你去。”凌辰点头,“等凌氏这边稳定下来,我们就走。”

他说到做到。半年后,凌氏的整改初见成效,新的生产线通过了最严格的质量检测,股价不仅稳住了,还因为“诚信重建”的举措赢得了新的投资者。董事会上,反对的声音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对这位年轻董事长的信服。

凌辰把公司交给信任的副手打理,带着纪南枝回了她的故乡——一个江南水乡的小镇。

小镇依河而建,青石板路蜿蜒曲折,白墙黛瓦在烟雨中透着诗意。纪南枝的祖宅还在,是一座带着小院子的老房子,院里有棵百年的桂花树。

“我小时候就在这棵树下听外婆讲故事。”纪南枝摸着粗糙的树干,眼里满是怀念。

凌辰看着她脸上轻松的笑意,心里像被什么填满了:“那我们就把这里修一修,以后常来住。”

他们在小镇住了一个月,每天清晨去河边散步,看乌篷船划过水面;午后坐在院子里喝茶看书,听风吹过桂花树的声音;傍晚去巷口的小饭馆吃一碗阳春面,听街坊邻里家长里短。

没有阴谋,没有仇恨,只有最寻常的烟火气,却让两人觉得无比安稳。

迁坟那天,天气很好,阳光穿过云层洒在新修的墓碑上。纪南枝把母亲和外婆的骨灰盒轻轻放入墓穴,低声说:“妈,外婆,我们回家了。以后这里再也没有风雨,只有安静和温暖。”

凌辰站在她身边,默默握住她的手。有些伤痛或许永远无法完全磨灭,但爱与时间总能将其温柔包裹,让活着的人有勇气继续前行。

离开小镇前,纪南枝的画室收到了一个包裹,是顾言深寄来的。打开一看,是一幅画——画的是竹林深处,两个相握的身影被阳光笼罩,旁边用小字写着:“赠南枝与凌辰,愿此后清风常伴,阳光满途。”

纪南枝笑着把画挂在祖宅的客厅里。

回到城市后,凌辰做了一个决定:成立一个以两位母亲名字命名的基金会,专门帮助那些在工程事故中权益受损的家庭,资助贫困学生读书。

成立仪式那天,纪南枝作为基金会的联合发起人站在他身边。台下,有工人家属送来的锦旗,有受资助学生的感谢信,还有凌氏员工自发的掌声。

凌辰看着身边的纪南枝,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脸上是从容而明亮的笑容,像一株在阳光下肆意生长的南枝,坚韧又美好。

他忽然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纪南枝,我们结婚吧。”

纪南枝愣了一下,转头看他,撞进他盛满温柔的眼眸里,忍不住笑了:“好啊。”

没有盛大的求婚,没有华丽的钻戒,却比任何承诺都更动人。

婚礼办得很简单,只邀请了顾言深等几个亲近的朋友,还有几位一直保持联系的工人家属。地点就在那片竹林里,顾言深特意让人在石桌旁布置了简单的仪式台,用竹叶和野花做装饰。

纪南枝穿着一身淡绿色的旗袍,头发上别着一朵白色的小雏菊;凌辰穿着浅色的西装,胸前别着同样的雏菊。

交换戒指时,凌辰拿出的不再是竹叶编的指环,而是一枚设计简约的素圈戒指,内侧刻着两个字:“南枝”。

“这是用我母亲留下的那枚旧戒指融了重打的。”他轻声说,“她说过,好的感情要像竹子一样,扎根土壤,向上生长。”

纪南枝把戒指戴在手上,和那枚竹叶戒指并排在一起,笑得泪眼朦胧:“凌辰,往后余生,请多指教。”

风穿过竹林,带来远处桂花的甜香,像是天地间最温柔的祝福。

阳光透过叶隙,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温暖而明亮。那些曾经的黑暗与痛苦,早已化作滋养成长的养分,让这株名为“南枝”的生命,在爱与正义的阳光下,扎下了最深的根,开出了最美的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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