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少年的心事

六月的风卷着栀子花香，灌进青袅半开的窗户。他对着镜子扯了扯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镜子里的少年个子刚过一米七，额前的碎发有点乱，脸颊因为紧张泛着薄红——今天是高三散伙饭，也是他准备向陈玲玲表白的日子。

书包里躺着封折了三折的信纸，是他熬了三个晚上写的。字里行间全是些笨拙的心思：记得她总在数学课上转笔，记得她校服袖口总沾着淡淡的墨水味，记得上次运动会她替崴了脚的自己拿过水杯……这些藏了整整三年的细节，被他挤在方格稿纸里，边缘都被手指摩挲得发皱。

“青袅，再不走赶不上地铁了！”楼下传来同学的喊声。

他抓起书包冲下楼，单车链条叮当作响。路过街角的花店时，他犹豫了几秒，还是攥着口袋里仅有的五十块钱冲进去，挑了支最便宜的白玫瑰。花茎被他紧紧攥着，刺扎进掌心也没察觉——陈玲玲说过，她喜欢白玫瑰干净的样子。

散伙饭定在学校附近的火锅店，隔着老远就能听见包厢里的喧闹。青袅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刚要推门，就听见里面传来陈玲玲的笑声，清亮得像风铃。他下意识地把玫瑰花藏到身后，手指把信纸捏得更紧了。

同桌撞了撞他的胳膊：“愣着干嘛？玲玲刚才还问你怎么没来呢。”

青袅的心“咚”地跳了一下，推门的手却顿住了。他看着玻璃窗里映出的自己，普通的成绩，普通的样貌，连鼓起勇气表白都要在心里排练几十遍——这样的自己，真的能站在闪闪发光的陈玲玲面前吗？

火锅店的热气混着栀子花香飘出来，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推开了那扇门。

推开门的瞬间，火锅沸腾的咕嘟声和说笑声一起涌过来。包厢里挤着十来个人，都是平时玩得近的同学，校服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桌上的可乐罐倒了好几个。

“青袅可算来了！就等你开吃呢！”班长挥着筷子喊他，旁边立刻有人接话：“是不是躲在外面练表白词呢？”

青袅的脸“腾”地红了，手背在身后把白玫瑰攥得更紧。他飞快扫了圈，陈玲玲坐在靠窗的位置，正低头跟同桌讲着什么，侧脸被窗外的夕阳镀上层金边，发尾随着笑动轻轻晃。

“坐这儿！”有人拍了拍陈玲玲旁边的空位。

青袅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磨磨蹭蹭走过去坐下时，膝盖不小心撞到桌腿，发出“咚”的一声。陈玲玲转过头，眼睛弯成月牙：“你咋才来？刚才还说要罚你三杯可乐呢。”

她的声音带着点汽水似的甜，青袅张了张嘴，准备好的“我来晚了”卡在喉咙里，最后只挤出句“路上……买了点东西”。说着就想把身后的花递出去，手指刚碰到花瓣，又猛地缩回来——太急了，会不会吓到她？

同桌看出他的窘迫，故意大声说：“青袅，听说你跟玲玲报了同一所大学？够勇啊！”

陈玲玲愣了下，随即笑起来：“是吗？那以后说不定还是同学呢。”

青袅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突然就有了底气。他悄悄摸出书包里的信纸，指尖在粗糙的纸面上蹭了蹭，心里默念：等会儿，等大家吃得差不多了，就把信和花一起给她。

青袅的脚步刚挪到陈玲玲旁边的空位前，一道身影“唰”地滑了过去，稳稳占住了那个位置。

他抬头一怔，撞进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来人很高，估摸着得有一米八，白色T恤绷在身上，隐约能看出流畅的肌肉线条——是那种常年泡在健身房才有的紧实感，八块腹肌的轮廓在布料下若隐若现。更扎眼的是他脖颈处若有若无的锁骨，和手腕上那串看着就不便宜的银链。

“不好意思啊，刚才去洗手间，回来位置被占了，借坐一下？”男生笑着开口，声音清朗，目光扫过青袅时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打量。

陈玲玲已经转过头，看到来人时眼睛亮了亮：“谢羽辰？你也来了！我还以为你早跟篮球队的去聚餐了呢。”

“队里取消了，想着你们这儿热闹，就过来蹭顿饭。”谢羽辰说着，很自然地拿起桌上的菜单翻了翻，指尖在“鸳鸯锅”三个字上敲了敲，“还没点锅底吧？玲玲不是不能吃辣吗？”

青袅捏着白玫瑰的手紧了紧。谢羽辰他知道，隔壁班的体育生，篮球打得好，人长得帅，是学校里不少女生暗恋的对象。他从没听说过谢羽辰和陈玲玲熟络，可刚才那语气，亲昵得像认识了很久。

“那……我坐那边吧。”青袅讷讷地说，目光落在角落里一个单独的空位上，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下，有点闷。

陈玲玲似乎想说什么，刚张开嘴，就被谢羽辰打断：“没事，挤挤也行。”他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自己和陈玲玲中间的空隙，“青袅是吧？过来坐。”

那空隙窄得只能塞进半个身子，青袅看着谢羽辰手臂上凸起的肌肉线条，又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突然觉得手里的白玫瑰和那封皱巴巴的信纸，都变得有点拿不出手。

火锅里的红油翻滚着，溅起的热气模糊了视线。青袅攥着口袋里的信纸，指尖都沁出了汗。他数着桌上的空酒瓶，心里盘算着：等这轮笑声过了，就找个借口拉陈玲玲出去。

就在这时，谢羽辰突然放下筷子，桌底传来轻微的响动。下一秒，他从桌下拎出个半人高的礼盒，红色缎带在灯光下闪得刺眼。

“玲玲，”谢羽辰的声音突然变得认真，包厢里的喧闹像被按了暂停键，“我知道现在说有点突然，但我喜欢你很久了。”

他打开礼盒，里面是一大束红玫瑰，花瓣上还沾着水珠，中间躺着个丝绒戒指盒。谢羽辰单膝半蹲在陈玲玲面前，打开戒指盒——那枚银戒指上镶着的碎钻，在灯光下亮得晃眼。

“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青袅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他死死盯着陈玲玲，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会拒绝的，她肯定会拒绝的。他们才认识多久？谢羽辰甚至不是她班上的……

可陈玲玲的反应出乎所有人意料。她捂住嘴，眼睛里慢慢蓄起水汽，几秒钟后，轻轻点了点头。

“我愿意。”

三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青袅的耳朵里。

他眼睁睁看着谢羽辰把戒指戴在陈玲玲手上，看着陈玲玲接过那束红玫瑰时泛红的脸颊，看着周围同学爆发出的起哄声——那些声音此刻听来，全像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青袅的脸“唰”地白了，比墙上的石灰还要白。他手里的信纸不知何时被揉成了团，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支藏在身后的白玫瑰，花瓣蔫蔫地垂下来，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包厢里安静了几秒，随即又被更热烈的喧闹覆盖。有人拍谢羽辰的肩膀，有人围着陈玲玲看戒指，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青袅——他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连呼吸都带着疼。

原来，那些藏了三年的心事，在别人精心准备的浪漫面前，真的不值一提。

起哄声渐渐平息，同学开始三三两两地告辞。有人拍着谢羽辰的背说“深藏不露”，有人拉着陈玲玲打趣“什么时候喝喜酒”，喧闹像潮水般退去，留下满桌狼藉的碗筷和半锅冷却的汤底。

青袅还坐在角落里，像尊被遗忘的石像。那支白玫瑰被他扔在桌下，花瓣被踩得蔫了，混着溅出的油渍，狼狈得像他自己。

他最好的兄弟张浩路过时，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啊青袅，我妈催我回家了。”语气里带着刚见证完热闹的兴奋，完全没注意到青袅发白的脸和攥得死紧的拳头。

“嗯。”青袅从喉咙里挤出个单音节，目光落在陈玲玲和谢羽辰相携离去的背影上——谢羽辰很自然地接过陈玲玲手里的玫瑰，两人并肩走出包厢的样子，般配得像杂志上的插画。

又过了一会儿，包厢里彻底空了。空调的冷风直吹过来，青袅打了个寒颤，才发现自己额前的碎发早就被冷汗浸湿。他慢慢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书包里的信纸不知何时掉了出来，被风吹得在地上打了个滚，停在那束红玫瑰留下的水痕边。纸上那些笨拙的字迹，此刻看着像一个个笑话。

他没去捡，只是低着头走出火锅店。六月的晚风带着热气扑过来，却吹不散胸口的闷痛。街上的路灯亮了，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孤零零的，没有一个人回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