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钟的哀鸣

泰晤士河泛着铁锈色的波光，莉亚的靴底碾碎了一截发黑的指骨。狙击枪托抵在肩窝的触感让她稍微安心了些，瞄准镜里，七具教会骑士的尸体在塔桥钢索上轻轻摇晃，像被蛛网黏住的飞蛾。那些镀银铠甲现在成了蛆虫的摇篮，腐败的腥味甚至穿透了三百米距离钻进她的鼻腔。突然，某个破碎窗口闪过油膜般的反光，她立刻屏住呼吸。

河对岸的碎片大厦反射着夕阳，整面玻璃幕墙像被泼了血。莉亚调整耳麦频率时听见电流杂音里混着模糊的吟唱，像是某种古老语言的祈祷词。三周前她们在布拉格地下墓穴也听过类似的声纹，当时石棺里爬出的东西让艾琳缝了二十七针。

"三点钟方向。"莉亚的嘴唇几乎没动，声音通过骨传导耳机传入同伴耳中，"至少三个食尸鬼在啃食警用装甲车。"她调整焦距，看清那些佝偻生物正用爪尖撬开防弹钢板，如同孩童粗暴地拆圣诞礼物。其中一只突然抬头，腐烂的眼球直接"看"向瞄准镜方向，咧开的嘴角挂着一截警徽链条。

电磁干扰的噪音刺得耳膜生疼，接着传来艾琳标志性的冷笑："真遗憾它们没碰上活警察。"医疗兵的声音里带着某种金属摩擦的质感，让莉亚想起三天前那枚卡在艾琳肋骨间的警用子弹。当时她们刚把某个觉醒魔女血脉的小女孩送进地下庇护所，转身就撞上伦敦警方的枪口——在当局眼里，所有超自然存在都该被净化。

桥墩阴影里突然滚出个球状物体，莉亚的十字准星瞬间锁定。那是颗年轻女孩的头颅，金色卷发沾满沥青般的粘液，睁大的蓝眼睛像两颗凝固的果冻。食尸鬼们发出鬣狗般的欢呼，争相舔舐断颈处渗出的蓝色液体，那些发光的血液在黄昏中如同液态的蓝宝石。

"未觉醒的魔女..."莉亚的呼吸凝滞了，因为那颗头颅的睫毛突然颤动了一下。还活着。这个认知让她的胃部绞紧，但食尸鬼的利齿已经咬穿了颅骨，随着令人牙酸的吮吸声，头颅像漏气的气球般迅速干瘪。她扣在扳机上的食指关节发白，却始终没能开枪——子弹会暴露她们的位置，而今天的任务只是侦查。

整座塔桥突然剧烈震颤。莉亚的瞄准镜里，桥面钢板像被无形巨手掀起的鳞片，二十米高的水墙从泰晤士河咆哮升起。水幕中浮现出无数旋转的符文，每个符号都在燃烧幽蓝的火焰。她不用回头就知道薇薇安正在施法，那个总把法杖当登山杖用的黑发姑娘，此刻一定站在河岸灯塔顶端，束发的银环寸寸碎裂，及腰长发在暴风中狂舞如战旗。

食尸鬼们惊恐的嘶叫被水墙轰塌的巨响淹没。莉亚趁机扣动扳机，特制子弹穿透水幕时拖出螺旋状的气流轨迹，将最肥硕的那只食尸鬼头颅炸成漫天酸腐的肉渣。另外两只被水流冲得撞上钢梁，脊椎折断的脆响让她想起小时候扭断芭比娃娃脖子的触感。

"省着点魔力！"队长苏菲的吼声在通讯器炸响，几乎同时，莉亚感到后颈汗毛倒竖。她抱着狙击枪狼狈翻滚，原先藏身的广告牌被五道爪痕撕成铝箔碎片。偷袭失败的夜魔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蝙蝠翅膀上还挂着圣乔治教堂的彩窗玻璃——那些描绘天使报喜的彩色玻璃现在嵌在恶魔皮肉里，构成荒诞的宗教讽刺画。

军刀出鞘的瞬间，莉亚注意到夜魔胸口有道新鲜伤疤，形状酷似梵蒂冈驱魔师的银十字。这个发现让她动作慢了半拍，夜魔的骨尾擦过脸颊，带起一串血珠。腥甜味刺激下，她反手将军刀插进对方眼眶，刀身附魔符文亮起红光，恶魔脑组织在圣油作用下沸腾蒸发。尸体坠落时，她看清那伤口确实是十字形，边缘还有缝合痕迹——就像某种拙劣的解剖实验。

整片河岸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食尸鬼残肢停止蠕动，夜魔的尸体像被按下暂停键悬在半空，甚至飞溅的水珠都凝成晶莹的冰晶。时间仿佛被抽干的泳池，只剩下莉亚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膜鼓荡。这是苏菲的异能，每次发动都会让队长咳血——现在她果然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呛咳声。

"全体撤退。"苏菲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真实响起，温热的呼吸带着铁锈味。莉亚转头看见队长苍白的唇边挂着血丝，灰色作战服领口已经被染成暗红。顺着她颤抖的手指望去，三百米外的国会大厦尖顶正在融化，黑曜石般的黏液顺着大本钟表盘往下流淌，组成某种巨大的倒悬十字。

艾琳拖着骨折的右腿从掩体后爬出，染血的绷带下隐约可见幽蓝光芒："是第七魔王的气息...不可能，明明三天前才在柏林..."医疗兵的声音因为疼痛而扭曲，但包扎动作依然精准。她撕开自己小腿绷带时，莉亚看见肌肉组织里有什么东西在发光，像埋了一簇蓝水晶——这是过度使用治愈魔力的后遗症，那些蓝色结晶会逐渐取代她的骨骼。

薇薇安的法杖咔嗒一声裂开缝隙，河水顺着她苍白的面颊往下淌："因为我们在被故意驱赶。"她指向正在液化的议会大厦，"就像牧羊犬驱赶羊群。"法杖顶端的水晶里，有阴影如困兽般冲撞。莉亚突然想起两个月前在维也纳歌剧院地下室，薇薇安是如何将一只活生生的影魔封印进这颗水晶的，当时术士的嘴角渗出黑血，却笑着说这是"最完美的标本"。

莉亚突然想起今晨在临时据点发现的诡异图腾——用她们五人的头发编织成的吊坠，中央是干涸的经血画成的眼睛。当时苏菲立即烧掉了它，但现在那只眼睛正栩栩如生地浮现在融化的大本钟表盘上，瞳孔里映出她们每个人惊惶的脸。她下意识摸向后颈，今早那里开始发痒，镜子里隐约有紫色纹路浮现——就像她梦中见过的，那些缠绕在魔王城堡廊柱上的藤蔓。

"从地铁隧道走。"苏菲擦掉嘴角的血，"艾琳能走吗？"医疗兵没有回答，只是将注射器扎进大腿动脉，药剂推入的瞬间，她眼球变成不自然的靛蓝色。骨折处传来血肉蠕动的声响，两分钟后她站了起来，皮肤下流转的蓝光却更明显了。莉亚注意到艾琳偷偷藏起了沾血的纱布碎片——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

薇薇安突然抓住莉亚的手腕："你看见了么？"顺着她法杖指引的方向，莉亚注意到教会骑士尸体手中攥着半张羊皮纸。在时间静止的领域里，那页纸居然在微微颤动，仿佛有生命般想要挣脱死者僵硬的手指。纸页边缘露出半个血色印章，形状像是被荆棘缠绕的十字架——这属于某个早已被剿灭的异端审判所。

她们踩着液化的大理石地面奔向隧道口时，大本钟传来十二下敲响——尽管时针分明指着日落时分。钟声里混杂着非人的低语，莉亚听出那是古教会拉丁语，却在某个音节突然转为恶魔语。她后颈的刺痒感骤然升级为灼痛，差点让她跪倒在地。恍惚间看见钟楼底部露出黑色祭坛的一角，上面用血画着五个少女的轮廓——其中第四个的头发正逐渐变成紫色。

隧道里的应急灯忽明忽暗，莉亚负责断后。就在她即将跃入闸机的瞬间，某种冰冷的视线舔过脊背。回头时，大本钟完全融化成黑色瀑布，一个由粘液构成的人形正缓缓升起。它没有五官，但莉亚知道它在"看"自己。更可怕的是，她竟从那团混沌中感受到某种诡异的亲切感，就像离家多年的孩子闻到了母亲烤面包的香气。她的狙击枪突然发烫，枪管上浮现出与后颈相同的纹路。

"快进来！"苏菲拽着她的背包带将她拖进隧道，闸机关闭的刹那，莉亚清晰看见黏液人形举起"手"，做了个她们小队专属的战术手势——那是上周行动中她临时发明的暗号，当时根本没有外人在场。隧道墙壁突然渗出黑色液体，组成一行扭曲的文字："我在你血液里歌唱"。

黑暗笼罩了她们。艾琳的荧光棒亮起冷光，照出隧道墙壁上密密麻麻的抓痕。那些痕迹组成相同的单词，用英语、拉丁语、恶魔语乃至更古老文字重复书写："她已醒来"。薇薇安的法杖突然发出尖锐嗡鸣，水晶中的阴影终于冲破束缚，在空气中凝成半透明的小精灵。这个向来冷静的术士第一次露出惊恐表情："我的契约精灵在发抖..."

苏菲检查着子弹存量，突然僵住。她缓缓从战术口袋掏出个透明证物袋，里面装着今晨烧毁的图腾灰烬——本该是灰烬的黑色颗粒正在袋子里跳动重组，逐渐形成微型的心脏形状。五人的头发像血管般缠绕其上，经血画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持有者。袋子上突然浮现一行小字："当第五个月亮变红时"。

莉亚的狙击枪突然变得滚烫，枪管上浮现出与后颈相似的紫色纹路。她想起夜魔胸口的十字形伤疤，想起教会骑士手中的预言残页，想起那颗被吸干的魔女头颅。当隧道深处传来黏腻的蠕动声时，她不知为何确信：所有这些碎片终将拼成一幅她们无法承受的真相图景。

艾琳突然按住自己发光的伤口："有东西在召唤我的血..."话音未落，隧道顶部的电缆齐齐断裂，火花如雨坠落。借着这转瞬即逝的光亮，她们看见前方轨道上跪着个穿修女服的背影，她的祷告声在隧道里产生诡异的回声："第五月的第五日，第五位魔女将饮下原罪之血..."

修女转过脸的瞬间，应急灯全部爆裂。在彻底陷入黑暗前，莉亚只来得及看清两件事：修女没有脸，平滑的皮肤上只刻着倒悬十字；而她自己的双手，正不受控制地长出锋利的紫色指甲。最后一刻，她听见苏菲的子弹上膛声，和薇薇安颤抖的咒文起调——但最清晰的，是耳畔响起的，与她自己的声音完全相同的低语：

"欢迎回家，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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