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温的海浪

搜救队的橡皮艇在浪里颠簸，张奕然扶着船舷的手因为用力而泛白。左奇函的红色发带被海风吹得贴在脸上，他死死盯着望远镜，镜片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往那边！”张桂源突然指向右侧的暗礁区，声音带着破音，“昨天沈溺说那里的贝壳最好看！”

橡皮艇调转方向，马达声在空旷的海面上显得格外孤单。杨博文把画筒紧紧抱在怀里，画纸边缘已经被海风卷得发毛——他说要让我亲手补上最后一笔，现在却怕这画再也送不出去。

聂玮辰的吉他放在脚边，琴箱上沾着溅起的海水。他低头拨了下弦，声音嘶哑得像被水泡过，突然想起我总爱趴在旁边听他练琴，说他的琴弦里住着海浪。

张函瑞的谱子被塑封袋裹着，却还是洇进了点海水，晕开了“沈溺独唱”那行字。他看着模糊的字迹，突然蹲下来，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橡皮艇靠近暗礁区时，张奕然第一个跳了下去，礁石上的贝壳硌得他脚底生疼，却浑然不觉。他沿着礁石群一点点搜索，喊着我的名字，声音被海浪吞没，只留下空荡荡的回音。

“这里！”左奇函的喊声突然炸响。

所有人都冲了过去，看见我趴在两块礁石中间，海浪一遍遍漫过我的身体，像在徒劳地摇晃着一个没有生命的娃娃。

张奕然跌跌撞撞地跑过去，跪在我身边，小心翼翼地把我抱起来。他的手在抖，碰到我皮肤的瞬间，猛地缩回了一下——那是种刺骨的冷，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石头。

“沈溺？”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试探着碰了碰我的脸颊。

我的脸白得像张纸，嘴唇泛着青紫色，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盐粒。海浪把我的头发泡得发胀，缠在礁石的棱角上，像束被遗弃的海草。

“她还有气吗？”张桂源扑过来，手在我鼻子前探了探，然后猛地缩回手，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没……没气了……”

杨博文瘫坐在礁石上，画筒“啪”地掉在地上，画纸散出来，七个小太阳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你不是说要补完小太阳吗……”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左奇函把耳朵贴在我的胸口，听了很久很久，最后慢慢抬起头，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他脱下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地裹在我身上，红色发带落在我的脸颊旁，像道凝固的血痕。

“我们带她回去。”他的声音很稳，却带着种让人窒息的压抑。

张奕然把我抱得很紧，像怕海浪再把我夺走。我的身体软得像没有骨头，头歪在他的肩膀上，冰冷的脸颊贴着他的颈窝，带来一阵战栗。他低头看着我紧闭的眼睛，突然想起在练习室，我总爱盯着镜子发呆，他问我在看什么，我说“在看以后的我们”。

原来“以后”这么短。

橡皮艇返航时，谁都没有说话。张函瑞把被海水泡湿的谱子摊在膝盖上，用手指一遍遍描摹着那个晕开的转音记号。聂玮辰抱着吉他，指尖悬在琴弦上，却再也弹不出一个音符。

张桂源蹲在船尾，背对着所有人，肩膀一抽一抽的。杨博文把散落在礁石上的画纸一张张捡起来，叠得整整齐齐，放进我湿透的口袋里——他说要让我带着这些念想走。

张奕然始终抱着我，外套裹不住刺骨的寒意，那冰冷一点点渗进他的骨头里。他低头在我耳边轻声说：“你不是说要捡最大的贝壳吗？我找到了，你看看好不好看……”

海风吹过，带着咸腥的气息，像谁在低声哭泣。远处的海平面上，夕阳正一点点沉下去，把海水染成一片惨烈的红，像我们第一次去海边时，我落在沙滩上的那滴鼻血。

左奇函望着那片红海，突然想起我曾说“浪尖上的光会照亮所有伤”。可此刻，连最后一点光，都要被黑暗吞没了。

橡皮艇靠岸时，暮色已经笼罩了沙滩。张奕然抱着我走下船，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他低头看着我苍白的脸，突然笑了笑，眼泪却掉在我的脸颊上，滚烫的，和我冰冷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们回家了，沈溺。”他说。

可他知道，这个家，再也不会有那个扎着马尾、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的女孩了。只有七个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其中一个，永远停留在了冰冷的海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