礁石上的余温

面包车绝尘而去时，张奕然终于挣脱人群，疯了一样往海边跑。左奇函的红色发带在风里扯得笔直，他死死攥着张桂源的胳膊，才没让这个冲动的小子直接跳进海里——搜救队的船还没到，贸然下水只会徒增危险。

杨博文跪在礁石上，手指抠进粗糙的石缝里，指甲缝里渗出血来。他怀里还抱着那幅画，七个小太阳被海风掀得哗哗作响，最边上那个扎马尾的小人，嘴角还留着我早上补的、浅浅的笑意。

“沈溺！”张桂源对着翻涌的海浪喊，声音被风撕得粉碎，“你出来啊！我不抢你烤鱿鱼了！我把我的都给你！”

聂玮辰抱着吉他坐在礁石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琴弦，弹出不成调的音，像谁在低声啜泣。他琴盒里的贝壳风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却再也等不到那个捡贝壳的人。

张函瑞蹲在崖边，手里攥着那张被我折过角的谱子。海风把纸页吹得猎猎作响，他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那上面有我标注的转音记号，说要等演出结束后，和他一起修改。

张奕然的手按在我坠落的那块礁石上，指尖还能摸到点残留的温度。他记得我上次在这里崴了脚，他蹲下来给我揉脚踝时，我说礁石硌得慌，他笑着说“等你好了，我把这里的石头都敲平”。

搜救队的探照灯刺破暮色时，海面上已经看不到任何踪迹。队长拍了拍左奇函的肩膀：“浪太大了，今晚恐怕……”

“继续找！”左奇函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张奕然突然脱了外套，露出缠着绷带的左胸。“我下去。”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种近乎偏执的坚定，“我知道她会往哪游。”

“你疯了！”张桂源死死抱住他，“你的伤！”

“放开。”张奕然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是我没看好她。”

最后是左奇函把他按住的。这个永远冲在最前面的少年，此刻红着眼，一字一顿地说：“我们一起等。”

夜幕彻底降临，海边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他们七个坐在礁石上，没人说话，只有海浪一遍遍拍打岩石的声音，像在数着时间。杨博文把画铺在中间，用石头压住边角，七个小太阳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光。

“她昨天还说，”张函瑞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要把间奏改成海浪的声音。”

聂玮辰拨动琴弦，弹出那段未完成的间奏，旋律在海面上散开，被浪头卷着，不知漂向了哪里。

天快亮时，张奕然突然站起来，往海边走了几步。他弯腰捡起什么，举起来对着晨光看——是那片我攥在手里的贝壳，被海浪冲回了岸边，内侧的珠光在朝阳下流转，像滴凝固的眼泪。

他把贝壳紧紧攥在手心，指节泛白。“她不在了。”他说，声音平静得可怕。

张桂源的哭声像被掐住的野兽，杨博文把脸埋进画里，左奇函背对着他们，肩膀微微耸动，聂玮辰的琴弦断了一根，发出刺耳的响声，张函瑞的眼泪落在谱子上，晕开了那个转音记号。

朝阳从海平面升起，把海面染成一片金红。像极了我们第一次来海边时，张奕然说“这是太阳在吻大海”。

他们把那片贝壳埋在礁石下，旁边放着杨博文的画，聂玮辰的断弦，张函瑞的谱子，张桂源的篮球挂件，左奇函的红色发带。

“我们会完成那首歌的。”左奇函对着浪花说，“在最大的舞台上，唱给你听。”

离开海边时，张奕然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海。浪尖上的光跳跃着，像无数细碎的星星，他突然想起我曾说“贝壳会记得海浪的声音”。

也许吧。

也许在某个涨潮的夜晚，海浪会把我们的歌声带到海底，告诉那个沉在海里的女孩——

我们没有忘记你。

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