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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道

苍兰冕

他跪坐在一方冰冷的白玉台上,十二岁的身体裹在略显单薄的素色锦袍里,像一尊被遗忘在角落的、蒙尘的玉佛。

寒夜浸透了天衍城徐家那如渊海的府邸,月光是冷的,泼洒在庭院深处这方小小的角落,被笼罩在的寒家大族的气息一浸,泛着淡淡的、近乎无色的清辉,更显孤寂。

他闭着眼,纤长的睫毛在睑下投出两弯浅浅的阴影,稚气未脱的脸庞绷得紧紧的,透出一种与这年龄极不相衬的沉毅。

无声的、天地间沿地心脉络下入的九域灵息分层薄后的天地灵气,丝丝缕缕,渗入他体内那层无形的壁垒——筑基中期的极限。

只差一线,一线而已。汗水无声地沁出额角,沿着紧绷的额线滑落,砸在冰冷的玉面,瞬间便没了踪迹。

他所有的筋膜都向内收紧,凝成一根针,刺向那层顽固的瓶颈,一遍,又一遍。

庭院空寂,只有夜风拂过角落里几丛精心修剪却透着疏离感的玉星竹时,发出细碎如私语的悉窣声。

这里偏、安、静,是他母亲生前最喜欢待的地方,也是他在这座象征着无上权力与繁华的都城中,唯一的喘息之所。

皇都徐家长子的尊荣,从未真正照耀过这片角落。

一阵极轻的足音打碎了这凝固的沉寂。徐青枫没有睁眼,气息依旧平稳,只有那微微蹙起的眉心,泄露了被惊扰的不耐。

来人并未靠近玉台,只在丈许外停住,像一道沉默的影子融入廊柱的阴影里,是暗九。

母亲留给他唯一的守护者,也是这世上、带着某种严酷意味的唯一还记得他需要呼吸的人。

金吾之后,最纯的护持者——刻意放重、等级森严的宫苑步,脚步声,踌躇着先叩响镜的清音。

金吾地离,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玉台前方不远处的光亮边缘。

那身影高大威严,投下的影子带着沉重的压迫感,几乎将静坐的徐青枫完全笼罩。

徐青枫缓缓睁开了眼,浓密的睫毛抬起,露出一双漆黑的眸子,那里面没有孩童的懵懂好奇,也没有被惊扰的慌乱,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那居高临下的审视——他的父亲,徐家当代家主,在大夏皇朝中也颇有分量的平章事,徐巍。

徐巍习惯性地抄着镶着云纹的朝服宽袖,即便在夜色中也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

他眉头习惯性地拧着,目光扫过徐青枫尚未干涸的泪痕和略显苍白的脸,没有询问,没有关切,那眼神更像是在评估一件器物,一件刚刚展露出些许意外价值的器物。

“十二岁便摸到筑基后期的门槛。”徐巍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浸了冰的潭水,“徐家的久居上位者特有的、金石般的冷峻,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这份天赋,倒没辱没我徐家的血脉。”话语里听不出多少赞许,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徐青枫沉默着,脸上无喜无悲,像在听一句与己无关的评价。

“不过,”徐巍话锋陡然转,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仿佛在朝堂上宣言,“莫要好高骛远,更莫要胡思乱想!五行道,金木水火土,乃是万法根基,最是堂堂正道!潜心钻研其中一系,或尝试两系融合,才是你的正途!大夏皇朝无缥缈的念头,趁早收了!你的语气陡然严厉,如同训诫一个犯了错的家臣,“旁的那些,根基便在五行轮转,生生不息!此乃立国之本!基础不牢,地动山摇!明白吗?”

训诫掷地有声,在空旷的庭院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秤砣,砸在徐青枫的心上,也砸在这座象征着“秩序”的皇城夜色里。

徐青枫依旧沉默着,那深潭般的眸子里,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他微微垂下了眼睑,浓密的睫毛遮住了所有的情绪,只留下一个顺从的姿态。

徐巍似乎也习惯了这种死水般的回应,他不再多言,袍袖一拂,转身便走,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带着家主特有的威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很快消失在庭院曲折的回廊深处,仿佛他此行的唯一目的,就是来抛下这几句冰冷的、关于“正道”与“根基”的训导。

冰冷的空气重新凝固,带着尾大不掉的体制特有的、微不可闻的唏嘘。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廊柱阴影里那道沉默的影子才无声地滑出。

暗九身形削瘦,面容冷峻,在不起眼的灰布兜帽下,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颌,他如同融入夜色的剑,靠近徐青枫时不带起风,动作干净利落。

一只骨节分明、布满细小伤痕的手递到徐青枫面前,掌心托着一个小小的灰色布袋,布料粗糙,与这府邸的华贵格格不入。

徐青枫的目光落在袋子上,麻木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他伸出手,指尖触到那粗糙的布料,没有立刻去接。

“这个月的份例。”暗九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砂砾摩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被划走了三成。账房说是……府库周转,需优先供给几位在青云宗修行的少爷小姐。”理由冠冕堂皇,却又如此微薄。

徐青枫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

他接过了袋子,入手的分量比上次更轻,他没有打开看,只是将那轻飘飘的袋子攥在掌心,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

月光落在他小小的手上,映得指关节微微发白。这天衍城核心地带的灵气,似乎并未惠及他这个名义上的长子。

就在这时,一阵带着清雅花香的风拂过,驱散了空气里残余的冰冷训斥味道,一个穿着鹅黄色流云裙裾的纤细身影,提着一个精巧的紫檀木食盒,脚步轻灵地穿过月门,裙裾拂过光滑的地面,像一只误入深宅的彩蝶。

是李家二小姐,李兰清。

她走到徐青枫面前,微微仰起那张如同上好白瓷般细腻精致的脸,笑容恰到好处,带着世家贵女的矜持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亲昵,在月光下显得温婉可人。

“青枫哥哥,”她的声音清婉悦耳,如同玉罄轻击,“又在用功呢?娘亲让我给你带些新制的‘月华酥’;说是用了南海的灵谷,最能滋养经脉了。”她动作优雅地打开食盒盖子,一股清甜温软、蕴含着一丝灵气的糕点香气瞬间弥漫开来,与这清冷压抑的庭院形成鲜明对比,也彰显着李家在皇都的地位与底蕴。

徐青枫的目光从掌心的灰布袋移到那盒精致得仿佛艺术品的点心上,又缓缓抬起,对上李兰清那双蕴含盈盈笑意、清澈如水的眸子。

那笑容温软,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琉璃,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伸手接过了食盒。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李兰清微温细腻的手背,他像被什么无形的刺扎了一下,迅速收回。

“嗯。”喉咙里滚出一个低沉的单音,算是回应。

李兰清对他的冷淡似乎早已习惯,笑容依旧温婉得体:“青枫哥哥莫要太过劳神,修行虽重,根基更重要。爹爹常说,在天衍城,稳扎稳打才是长久之道。”她说完,又对他微微颔首,这才仪态万方地转身离开,裙裾划出优雅的弧度,仿佛只是履行一次再寻常不过的世家交际。

暗九在她出现时已悄无声息地退回了阴影深处,如同从未存在过。

庭院里又只剩下徐青枫一人,月光无声地流淌,映着他孤零零的身影。

左手是被装着克扣灵石的粗布袋,轻飘飘如同施舍的残羹,诉说着家族内部的倾轧;右手是精致的紫檀食盒,散发着温甜细腻的灵气与香气,也带着一份来自另一个世家、充满衡量与分寸的“关切”。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滞,没有理会那盒精致的点心,他转身走向庭院深处那间小小的、像座微缩“偏院”的母亲生前最后居住的地方,如今是他在这座庞大府邸中唯一的、不被“修真武侯”的核心圈子所生扰的栖身之所。

殿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庭院里清冷的月光,也隔绝了天衍城夜晚隐约传来的、象征权力与繁华的遥远喧嚣。

殿内比外面更幽暗,只有窗棂透进几缕微弱的光线,空气里弥漫着旧木和淡淡檀香混合的味道,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属于过去的清冷气息。

徐青枫走到窗前,他没点灯,推开紧掩的左,那灰布袋在掌心,粗陋而刺眼,没有再看它,目光越过了冰冷的窗棂,投向庭院上方那片被高墙和处筑巍宫阙切割出的、狭窄而深邃的夜空。

巨大的银月悬在那里,清辉如霜,冰冷地俯瞰着这座大陆政治中心,俯瞰着城内如蚁的众生,俯瞰着那象征着“万民法曹”的、灯火辉煌的皇宫。

窗框的影子斜斜地投在他脸上,将那张还带着稚气的面容切割成明暗两半,一半在清冷的月光下,苍白如纸;一半隐在深沉的黑暗里,晦暗不明。

他推开的窗子里地半敞,粗糙的布料被死死攥进掌心,硌着骨头,那几块分量不足、灵气稀薄的灵石在掌心挤压,硌得生疼。

这疼痛尖锐而真实,刺破了日复一日堆积起来的麻木,寂静中,少年压得极低的声音在空荡的殿宇内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层深处凿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寒意,也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

“五行道……立国之本?堂堂正道?”

他缓缓抬起眼,望向窗外那轮冰冷的、仿佛亘古不变的巨大银月,以及月光下那座庞大皇宫模糊的轮廓。

漆黑的深远处,不再是麻木的深潭,而是骤然燃起了两簇幽暗的火焰,跳跃着,焚烧着所有被强加的训诫、轻视和那看似“堂皇”的秩序。

那火焰映着清冷的月华,竟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威严。

“不。”

他对着那轮巨大的、漠然的月亮,对着那座象征着世俗权力顶峰的宫殿,一字一顿,吐出无人能要的宣告,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足以击碎这殿内所的死寂:

“我要的……是真正的万民俯首。”

窗外,角落里那几丛在夜风中摇曳的玉星竹,叶片忽地一阵剧烈的簌簌作响,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意志所撼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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