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蓝光，像深海巨兽垂死的吐息，规律地明灭着。每一次亮起，都精准地刺穿夏以昼紧闭的眼睑，在视网膜上烙下扭曲的网格囚笼。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臭氧混合的、近乎金属的腥甜，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细小的冰针，扎得肺叶生疼。
这里没有时间，只有蚀骨的刻度。
夏以昼赤身悬浮在幽蓝色的维生液中，无数细密的管线如同贪婪的水蛭，吸附在他苍白皮肤下的神经节点与改造接口上。最狰狞的伤口在右肩——那里曾是他血肉的一部分，如今被一截泛着冷冽金属寒光的机械臂取代。臂膀线条流畅，充满了非人的力量感，但连接处的神经接驳口却像一圈丑陋的、永不愈合的伤疤。此刻，那里正传来钻心蚀骨的剧痛。
不是撕裂，不是灼烧，是更阴毒的折磨。仿佛有滚烫的液态金属被高压注入，顺着每一根人造神经纤维奔涌、凝固、再被粗暴地撕裂。每一次“融合测试”，都是EVER在用高频能量模拟星核的恐怖压力，碾磨他残存的骨骼，测试这具“容器”的极限。
“呃…嗬…”压抑不住的呻吟从齿缝挤出，在粘稠的液体中化作一串绝望的气泡。剧痛像无数钢针，正沿着脊髓向上穿刺，狠狠扎进大脑深处那片被幽蓝能量覆盖的冰冷海洋。
就在这蚀海的中央，一点微弱的赤金在顽强地搏动。
那是一块孤屿。一片被冰冷蚀海重重包围、却拒绝沉没的神经荒原孤岛。它微小，其深处却蕴藏着如同恒星内核般灼烫的、无法被磨灭的印记——关于守护，关于她。
【系统提示：融合测试进入Phase-3。记忆区深度清理程序启动。】 冰冷的电子音直接在他意识里炸响。
一幅模糊却温暖的画面不由自主地闪现：夏日蝉鸣聒噪，老旧风扇吱呀转动。一只布满皱纹却异常温暖的手，将一颗剥好的、晶莹剔透的荔枝塞进他嘴里。奶奶的笑脸…还有旁边那个小不点，踮着脚，眼巴巴地瞅着，嘴角亮晶晶的…
“阿昼，你是哥哥，要照顾好妹妹…”奶奶的声音遥远而清晰。
“嗡——！”
蚀海中央的孤屿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赤金光晕！它像一头被惊扰的领地守护兽，释放出强大的共鸣脉冲，悍然撞向蚀海掀起的、试图淹没记忆画面的冰蓝巨浪！剧烈的能量对撞在夏以昼的颅内炸开！
视觉瞬间血红！
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汹涌而出，在维生液中晕开刺目的猩红！
左眼的视野疯狂闪烁...蚀海的冰冷幽蓝与孤屿折射出的、荔枝汁水般的暖橘色激烈交替！
“咳…噗！”更多的血沫从他口中涌出，身体在维生舱里剧烈抽搐，机械右臂不受控制地痉挛，金属指关节刮擦着强化玻璃舱壁，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
【警告：非授权能量波动干扰！记忆清理受阻！强制注入神经抑制剂α-7！】 电子音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恼怒。
一股更阴寒的流体顺着脊柱注入，试图冻结那狂暴的赤金核心。爱之核的光芒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被汹涌的蚀星蓝光再次压制、包裹。那些温暖的记忆画面——奶奶的笑容、妹妹眼巴巴的眼神、荔枝的清甜——如同被投入强酸的底片，边缘迅速卷曲、发黑、溶解成无法辨认的灰白噪点。
“不…” 夏以昼的意识在剧痛与药物侵蚀下飘摇，发出无声的哀鸣。他能清晰“感觉”到那些珍贵的碎片正在消失，被永恒的冰冷数据流覆盖、抹除。心脏的位置传来空洞的绞痛，比神经接驳口的钢水灌注还要疼上千百倍。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那片蚀骨的幽蓝冰海时，交易的回放画面，如同预设好的程序，再次强制浮现在他支离破碎的脑海：
EVER高层那张毫无人类温度的脸，隔着全息屏幕俯视着他，像在审视一件即将完工的器具。声音透过冰冷的合成器传来：
“成为‘蚀星’的容器，承受它，融合它。作为交换，你妹妹的名字将从EVER的实验名单上永久剔除。她的安全，由我们‘保证’。”
“保证”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
代价呢？代价就是这具正在被星核之力一点点碾碎、重塑的非人之躯。代价就是每周例行的、生不如死的“融合测试”。代价就是大脑里那片不断扩大的、吞噬着过往温暖的冰冷蓝色废墟——除了那颗死死嵌在废墟中央、无论如何也无法被磨灭的10%爱之核。
剧烈的抽搐渐渐平息，抑制剂发挥了作用。维生液中的血丝被循环系统迅速过滤干净，只留下皮肤下残留的、蛛网般的细微血痕。他漂浮在冰冷的蓝光里，像一具被精心打捞、修复的残骸。左眼的视野稳定下来，只剩下蚀星能量那永恒的、令人窒息的幽蓝。
剧痛退潮，留下的是更深沉的疲惫和一种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的麻木。他看着自己那截冰冷的机械右臂，在维生液的折射下泛着非人的光泽。这曾是奶奶葬礼那天，他为保护妹妹而被EVER能量波贯穿后，留下的“纪念品”，如今却成了束缚他的永恒枷锁。
“她必须活着…”这个念头如同炽热的烙铁，烫穿了麻木的冰层。即使代价是遗忘奶奶掌心的温度，遗忘她叫他“哥哥”时尾音那一点点甜糯的依赖。
“…哪怕活在恨我的世界里。”
最后一幅被强制抹去的记忆碎片彻底消散。他只记得那个模糊的小小身影，和他必须守护她的、刻入灵魂的誓言。至于为什么守护？用什么守护？那些细节，连同奶奶慈祥的眉眼，都沉入了蚀星能量冰冷的蓝色深渊。
维生舱的蓝光再次规律地明灭。夏以昼闭上仅剩的右眼，将意识沉入那片由痛苦铸就的寂静。只有大脑深处，那一点被重重幽蓝围困、几乎看不见的微弱赤红，还在执拗地、微弱地搏动着，如同他永不熄灭的绝望爱意。
外面是永夜般的实验室，而他，是名为“容器”的囚徒。唯一的钥匙，是那个他付出一切去保护、却可能永远无法再拥抱的人。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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