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生舱的蓝光熄灭，如同深海巨兽合上了冰冷的眼。舱盖无声滑开，粘稠的维生液退去，暴露在干燥刺骨的空气中，夏以昼残破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起来。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右肩神经接驳口那圈永不愈合的伤疤，残留的蚀骨之痛如同跗骨之蛆，在骨缝里幽幽啃噬。
他跌跌撞撞地爬出这具金属的“棺椁”，赤裸的皮肤瞬间爬满鸡皮疙瘩。实验室恒温的冰冷空气，此刻竟像无数根细密的冰针，刺穿着他虚弱的身体。他抓起旁边一件灰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连体制服套上，动作僵硬得像个关节生锈的木偶。制服摩擦过接驳口，又是一阵钻心的锐痛直冲大脑。
【系统提示：容器状态 - 虚弱。融合度：90.1%。记忆区侵蚀稳定。建议静养恢复。】 冰冷的电子音毫无感情地在他意识里播报。
静养？夏以昼扯出一个无声的、近乎嘲讽的弧度。他感受着大脑深处那片被蚀星能量覆盖的冰冷废墟，以及废墟中央那点微弱却执拗搏动的赤红——他的爱之核。它还在，像风中残烛，却不肯熄灭。支撑他爬出维生舱的唯一动力，并非系统的指令，而是那颗爱之核深处传来的、无法言喻却撕心裂肺的牵引。
“她…怎么样了？” 这个念头像滚烫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抽搐。EVER承诺过她的“安全”，但那冰冷的“保证”背后藏着多少谎言和监控？他必须亲眼看见她。
避开无处不在的监控探头和巡逻的机械守卫，对曾是顶尖特工的他来说，是刻入骨髓的本能。即使现在这具身体沉重如灌铅，神经时刻被蚀骨的余痛折磨，他依然像一道融入阴影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潜出了EVER庞大的地下迷宫。
外面，是瓢泼大雨。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浇透，寒意刺骨，却奇异地压下了些许神经接驳口的灼痛。他拉上兜帽，将那张因痛苦和失血而过分苍白的脸隐藏在更深的阴影里，像一具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行尸走肉，朝着城市边缘那片破旧的老公寓区蹒跚而去。
目的地，是妹妹独居的公寓。那扇熟悉的、漆面有些剥落的窗户，透出一点微弱昏黄的光，像无边黑暗里唯一能灼伤他眼睛的星火。也是唯一能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的痛源。
他潜伏在对面楼顶的废弃水箱后，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右眼视野还算清晰，右眼的机械义眼则在雨水的干扰下，视野边缘不断闪烁着细小的蓝色噪点，偶尔还会跳出【湿度超标，光学元件效能降低】的系统警告。但这不影响他看到那扇窗内的景象。
隔着被雨水冲刷得斑驳模糊的玻璃，他看到了她。
妹妹。
她瘦了，瘦得惊人。曾经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突出，眼下的青黑浓重得像化不开的墨迹。她穿着一件宽大的旧T恤，抱着膝盖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床沿。头发凌乱地散着，几缕湿发粘在苍白的额角。
桌上散乱着空了的药瓶，白色的药片滚落了几颗在地板上。旁边，是奶奶的遗照，黑白的影像在昏黄的台灯光线下，显得格外肃穆哀伤。她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上面是一封未发送的邮件草稿，窗口就那么孤零零地开着。
夏以昼的机械右臂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接驳口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右眼的瞳孔微微收缩，聚焦。强大的视觉增强功能穿透雨幕和模糊的玻璃，清晰地捕捉到了屏幕上的字：
“哥哥…” （开头两个字就让夏以昼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
“为什么…只剩下我一个人在受罚？”
“奶奶走了，你也走了…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是不是我那天…不该缠着奶奶去买糖？”
“好痛啊…哥哥…骨头里…心里…都好痛…”
“我找不到赎罪的方法了…”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夏以昼的大脑！蚀星能量形成的冰冷废墟仿佛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发出嗤嗤的声响！大脑深处那颗爱之核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悲鸣的赤金光晕！强烈的痛苦共鸣如同实质的电流，瞬间贯穿他全身！
“呃——！” 他猛地咬紧牙关，齿根几乎要崩裂，才将涌到喉咙口的血腥味和嘶吼死死压了回去。维生舱里刚刚承受的蚀骨之痛，比起此刻心脏被凌迟的剧痛，简直微不足道！
就在这时，他看到妹妹动了。
她缓缓抬起头，失焦的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某处。然后，她伸出右手，颤巍巍地拿起放在药瓶旁边的一把银色美工刀。刀片在昏黄的灯光下，折射出一点冰冷刺目的寒光。
夏以昼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呼吸停滞！
不！不要！
只见她撩起右臂那件宽大T恤的袖子。苍白纤细的手臂上，赫然已经有了两道狰狞的、结着深褐色痂的伤痕！那位置…夏以昼的瞳孔骤然缩紧——那位置，竟与他当初在奶奶葬礼上，戴孝时紧紧缠绕在右臂的黑纱位置…一模一样！
赎罪…她是在用这种方式“赎罪”？！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夏以昼。蚀星能量在他颅内疯狂翻涌，试图压制那颗因极致痛苦而剧烈燃烧、几乎要爆裂的爱之核。冰冷的蓝光与灼热的赤金在他神经脉络中疯狂对冲！
【警告：检测到超高浓度痛苦情绪共鸣！来源：目标个体。共鸣频率：高危！容器状态极不稳定！建议立即断开连接或…清除共鸣源！】 刺耳的电子警报在他意识里尖啸！
“闭嘴！” 夏以昼在意识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他死死盯着下方！
妹妹的眼神空洞而麻木，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她将美工刀锋利的刀尖，稳稳地压在了左臂内侧那片完好的、苍白的皮肤上。然后，用力地、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残酷，刻下了第三道深深的伤痕！
鲜红的血珠瞬间涌了出来，沿着她苍白的手臂蜿蜒流下，像一条条绝望的红色小溪。
“呃啊啊啊——！！！” 夏以昼再也无法抑制，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右肩的神经接驳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脖颈流进衣服里，却浇不灭体内那场因共鸣而燃起的滔天业火！
蚀海中央的孤屿因感受到那极致的痛苦共鸣，如同遭遇陨石撞击般剧烈震荡！前所未有的、带着悲鸣的赤金脉冲从孤屿中爆发，疯狂冲击着包围它的蚀海！
强烈的痛苦共鸣如同实质的电流...蚀海感受到了孤屿的狂暴，瞬间掀起更凶猛的冰蓝能量潮汐，试图将这块叛逆的礁石彻底碾碎！冰冷的蓝光与灼热的赤金在他神经脉络中疯狂对冲！
【右臂系统警告：检测到异常高能神经脉冲！能量回路过载！警告！关节伺服电机过热！】
【警告：外部环境湿度严重超标！雨水渗透至G-7号神经接驳缝隙！发生短路！】
【系统严重过载！稳定性丧失！危险！危险！】
右臂的金属关节处，突然不受控制地发出一阵刺耳的“嘎吱”摩擦声！几缕肉眼可见的、带着焦糊味的青烟，竟从肘部的接缝里冒了出来！在雨水的冲刷下，发出“滋滋”的声响！他左眼的机械义眼视野瞬间被一片刺目的血红警告光覆盖！【系统过载：检测到高浓度痛苦情绪共鸣！危险等级：MAX！】
“她…会感染…” 一个念头在夏以昼混乱剧痛的大脑中闪过。他看着妹妹手臂上流淌的鲜血和窗外冰冷的雨，寒意深入骨髓。
不行！不能让她这样下去！至少…至少不能让伤口暴露在冰冷潮湿的环境里！
理智几乎被痛苦和暴走的系统警报撕碎。他残存的意志力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疯狂地调动起属于“夏以昼”而非“容器”的技能。他颤抖着抬起还能勉强控制的右手，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一个微型数据入侵器——这是他从EVER实验室顺出来的小玩意儿，原本打算在必要时干扰监控。
此刻，他目标明确：妹妹公寓的智能温控系统。
指尖因剧痛和寒冷而僵硬，操作变得异常艰难。每一次触碰入侵器的按键，都像是在烧红的铁板上跳舞。蚀星能量冰冷地警告着【禁止非授权外部连接！】，爱之核的赤金能量则疯狂地冲击着阻碍。
终于，在又一阵剧烈的颅内风暴和右臂关节的刺耳摩擦声中，他强行黑入了那套简陋的系统。屏幕上一闪而过的数据流被他捕捉到，他毫不犹豫地将公寓的室温设定，从微凉的20度，强制上调到了温暖的26度。
还不够…她需要休息…
他颤抖的手指在虚拟界面上艰难地滑动。最终，锁定了厨房的智能冰箱。里面还有半瓶她常喝的牛奶。他侵入程序，下达指令：加热牛奶，并在里面注入微量、无害的镇定剂（同样是实验室的“战利品”）。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整个人瘫软在冰冷湿滑的水箱后面。右臂的异响暂时平息，但过热的关节在冰冷的雨水中散发着灼人的余温。左眼的血红警告光终于褪去，只留下蚀星能量那永恒的、令人窒息的幽蓝底色。
他透过模糊的雨幕，看到窗内的妹妹似乎因为温暖的空气而蜷缩得更紧了些。她依旧抱着膝盖，手臂上的血还在流，眼神空洞地望着地板，对悄然改变的环境毫无察觉。
而夏以昼，像一头被雨水淋透、遍体鳞伤的孤狼，只能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隔着冰冷的雨和无法跨越的生死鸿沟，无声地、绝望地守护着他早已失去的、心爱的女孩。
他所能做的，仅仅是为她调高一点温度，换一杯掺了药的牛奶。
然后，独自承受着体内因爱而生的、足以焚毁灵魂的蚀骨共鸣之痛。
雨，还在下。冰冷，无情。如同他永无止境的赎罪之路。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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