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的上海，霓虹已开始在法租界的梧桐树梢流转，却照不透霞飞路上那栋西班牙式洋楼里的阴翳。苏曼殊将银质烟盒按在掌心，冰凉的纹路嵌进肉里，像三年前沈亦臻在她心口刻下的那句"此生不渝"。
"沈先生倒是稀客。"她转身时，珍珠耳坠在鬓角划出冷光，"听说您刚从南京回来，带着新太太？"
沈亦臻的黑呢大衣还沾着江风，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沉得像黄浦江底的淤泥："曼殊，我是来..."
"来看看我死了没有？"她轻笑出声，指尖划过博古架上的青瓷瓶，那是他当年用三个月薪水换来的定情物，"可惜让您失望了，我不仅活着，还接手了苏记码头。"
楼下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沈亦臻皱眉时，苏曼殊已按下墙面上的暗钮，通往地下室的铁门发出沉重的闷响。穿黑色短打的护卫鱼贯而入，枪口齐齐对准来客。
"您当年卷走苏家所有船运单据时，该想到会有今天。"她缓步走到他面前，香水味混着硝烟气漫开来，"您太太怀着身孕，在南京城破时被流弹击中，真是可惜。"
沈亦臻猛地攥住她手腕，指节泛白："是你做的？"
"是又如何？"她凑近他耳边，声音甜得发腻，"就像您当年眼睁睁看着我父亲被日本人扔进黄浦江，还笑着说这是做生意的代价。"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起来，打在彩色玻璃上噼啪作响。苏曼殊看着他骤然失色的脸，忽然想起十七岁那年，他在霞飞路的法国梧桐下吻她，说要让她成为全上海最幸福的女人。那时他眼里的光，比现在舞厅里的旋转灯还要亮。
"单据在保险柜里，密码是您太太的生辰。"她抽回手，看他踉跄着冲向书房，突然扬声，"对了，忘了告诉您，您在南京替日本人运输军火的账，我已经托人送到军统手里了。"
沈亦臻的背影僵在原地。
苏曼殊走到露台，雨水打湿了她的旗袍下摆。远处的海关钟楼敲响十下，她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自己蜷缩在码头的货箱里，看着沈亦臻拥着商会会长的千金上了汽车，车灯碾碎了她最后一点念想。
警笛声从霞飞路尽头传来时，她将那枚青瓷瓶从三楼推了下去。碎片飞溅的瞬间，她仿佛又看见十七岁的自己，举着油纸伞站在梧桐树下，等那个永远不会再来的人。
沈亦臻被押走时，突然挣脱护卫回头看她，眼里竟还残留着当年的痴缠。苏曼殊转身关上落地窗，将所有喧嚣隔绝在外。
梳妆台上的相框里，年轻的男女依偎在外滩的汽轮旁，笑得明媚。她拿起银质打火机，火苗舔上相框边缘时，终于有滚烫的东西砸在手背上。
雨停时，天边泛出鱼肚白。苏曼殊望着苏记码头缓缓升起的朝阳，突然想起沈亦臻曾说，等他们有了孩子，就去杭州西湖边盖栋小楼。
如今西湖的水，该也像黄浦江一样，浸透着太多爱恨难辨的残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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