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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雾锁孤帆

沪上灯烬

重庆的雾比上海浓,像化不开的愁绪,裹着满城的潮湿。苏曼殊的船刚靠岸,就被一股熟悉的气息裹住——是硝烟混着江水的味道,和沈亦臻日记里写的一模一样。

接头的人穿着粗布短褂,袖口磨出了毛边,见了她只递过个暗号:“西湖的桃花,开得正好。”

苏曼殊摸了摸袖中的桃花笺,那是出发前从沈亦臻日记里抽出来的,背面印着的浅粉桃花,在潮湿的空气里洇出淡淡的痕。“托你们照顾了。”她答得简洁,指尖却在笺上掐出了印子。

药品和传单被顺利接走,对方塞给她一个油纸包:“陆先生说,这是沈君留下的,特意嘱咐要亲手交给苏小姐。”

回到客栈拆开时,苏曼殊的手抖得厉害。里面是本泛黄的账册,和沈亦臻留在仓库的那本不同,这本每页都画着小小的船锚,旁边标着日期和航线——正是她此刻走的这条秘密水道。

“民国二十五年三月,曼殊生辰,备了桃花糕,她却在南京。”

“民国二十五年冬,日军查船,藏了三箱传单在棉纱下,险。”

“民国二十六年春,佩芸妹妹被抓,我若不应,曼殊恐遭牵连。”

字迹越往后越潦草,最后一页停在她散布他通敌消息的那天:“曼殊恨我,也好,恨比牵挂安全。”

苏曼殊将脸埋进账册,纸页上的油墨味混着他留下的淡淡烟草香,像他还在身边。原来他娶林佩芸不是背叛,是为了护她;原来他拖延军火运输,是为了给抗日队伍争取时间;原来她每一步复仇的棋,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却甘愿一步步踏入。

“傻子,大傻子。”她咬着唇骂,眼泪却把账册洇出一片模糊,像他坟前那片被雨打湿的土。

客栈的木板床吱呀作响,窗外传来零星的枪声。苏曼殊将账册贴身藏好,又摸了摸心口的船锚吊坠,金属边缘硌得皮肉发疼,却让她清醒——她不能停,至少不能停在他用命铺好的路上。

三日后返程,船刚驶出重庆水域,就遇上了日军的巡逻艇。这次的搜查比吴淞口更严,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军官亲自登船,皮靴踩在甲板上,发出沉闷的响。

“苏小姐?”军官突然开口,中文说得字正腔圆,“久仰大名,沈先生常提起你。”

苏曼殊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军官认错人了,我只是个商人。”

“哦?”军官俯身,指尖几乎要触到她的领口,“沈先生说,他太太总爱把重要的东西藏在这里。”他指腹在她心口的位置轻轻一点,“比如,一枚船锚吊坠。”

苏曼殊猛地后退半步,撞在货箱上,发出哐当一声。周围的日军立刻举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她。

“沈先生还说,”军官直起身,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眼镜,“他太太性子烈,却心善,见不得人受苦。”他朝货箱努努嘴,“这些棉纱里,藏着的不止是布吧?”

冷汗瞬间浸透了旗袍。苏曼殊攥紧账册的一角,指尖几乎要嵌进纸里。她想起沈亦臻账册里的最后一句话:“若遇藤田,可提西湖桃花,他曾是同窗,念旧情。”

“藤田先生。”她稳住声线,声音却有些发颤,“西湖的桃花开了,沈亦臻说,要等我去看。”

藤田的动作顿住了,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复杂:“他终究是等不到了。”

沉默在甲板上蔓延,只有江风卷着浪涛拍打着船身。许久,藤田挥了挥手:“放行。”

日军收枪的瞬间,苏曼殊的腿一软,几乎站不住。藤田走过她身边时,低声说:“沈先生死前,托我照看你。他说,你比他勇敢。”

船重新起航时,雾渐渐散了。苏曼殊站在甲板上,望着重庆的影子消失在雾里,突然将那本账册举过头顶,任江风一页页吹过。

“沈亦臻,你看,我走过来了。”她对着江面喊,声音被风吹得很远,“等我回上海,就去杭州看桃花。”

账册的纸页在风中哗哗作响,像他在回应。苏曼殊将账册收好,摸出桃花笺,这次没有折成纸船,而是小心翼翼地夹回日记里。

她知道,藤田放她一马,不是因为旧情,是因为沈亦臻。就像这一路的凶险,总有人在暗处护着她,用他留下的方式。

船行至江心,夕阳穿透云层,给江面镀上一层金红。苏曼殊解开领口的扣子,将船锚吊坠拿出来,任它在风里摇晃。

铜制的锚链相撞,发出细碎的响,像极了那年霞飞路的雨夜,他在她耳边说的那句“此生不渝”。

她要活着回去,带着他的念想,带着那些未竟的事,在这乱世里,做一盏不灭的灯。哪怕只是残灯,也要亮到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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